楊軒醒來時, 正好聽見這句話。
他扶著周航的手臂站起來, “陸小堯……”
遲小圓也看著陸堯, 更緊地握住陸堯的手, 手心與手心相貼, 熱乎乎的——他在告訴陸堯,他在。
陸堯久久沒有說話,周身氣壓低沉。
直到楊父楊母趕到, 從車上下來,快步走到楊軒身邊, 關切的聲音響起, 他的眼楮才動了下。
偏過頭,他專注地凝望遲小圓, 聲音很輕,“是誰?”
他的語氣雖然輕, 卻令人毛骨悚然, 距離最近的周航忍不住後退一步, 手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遲小圓沒有感覺, 他只是因為陸堯情緒的波動, 覺得很不舒服,他不希望陸堯不開心。
但這件事……
是陸堯的心結。
牽著陸堯走到被他五花大綁的兩名綁匪前,遲小圓指了指其中一個比較年輕的,“他。”
他把在車上聽到的談話內容, 復述了一遍給陸堯聽。
陸堯安靜地聽完, 垂下眼楮, 盯著昏迷的綁匪。
“陸堯。”遲小圓沒被牽著的那隻手伸到陸堯面前晃了晃,偏頭看了眼其他人,微微墊了墊腳尖,湊到陸堯耳邊說,“我可以幫你懲罰他們,只是我不能殺人,其他都可以。”
陸堯搖搖頭,“不用。”他的聲音啞的厲害,一雙黑眸裡,藏著狂風驟雨,“我自己來。”
遲小圓娃娃臉皺了皺,覺得陸堯有點冷靜過頭,他明明感覺到,陸堯的心底已經跟火山爆發一樣了呀。
他還在壓抑自己的情緒跟怒火。
“陸堯,你不用太逞強。”遲小圓盯著陸堯的眼楮,望進他眼底最深處,“我在呀,可以幫你。”
他歪了歪頭,聲音如春風一般,飄進陸堯重新陷入黑暗的心裡,吹散了聚集起來的黑暗。
“我們約定好了的。”
陸堯牽著遲小圓的手動了動,五指稍稍松開一些,隨後更緊地將遲小圓的手完全攏進掌心。
“嗯,我記得。”
周航上前一步,小聲問︰“陸總,他們要怎麼處理?”他指了指還暈著的綁匪。
“報警。”
楊軒皺了皺眉,“陸小堯,這樣他們怎麼會……”
“他們會說的。”陸堯的神色很冷,他盯著兩名綁匪許久,重復了一遍,“一定。”
遲小圓又湊到陸堯耳邊,自告奮勇地小聲說︰“我可以施法,這樣他們就只能說真話了。”
“不可以。”陸堯按著他的手,表情嚴肅,“很危險。”
世界上既然有妖,那麼國家公-安系統裡,會不會也有一部分人知道這種超自然的存在?
不能讓遲小圓冒險。
遲小圓有點蔫蔫的,他看了看綁匪,又看了看陸堯,最後妥協了,“好吧。”
他又抬起頭,“不過如果有需要,你一定要跟我說呀。”
二十分鐘後,警車開了過來,這一趟是局長親自出警,聽完周航的話,他連忙表示一定審理清楚,不會讓他們隱瞞下一絲一毫。
警車呼啦啦帶走了昏迷的兩名綁匪,周航跟著上車,去做筆錄。
楊軒吸入了不少麻醉劑,雖然醒來了,可頭還是昏昏沉沉,不舒服,楊父楊母心疼死了,連忙聯系醫院做準備,要帶楊軒去做全身檢查。
楊軒走了幾步,又回頭看陸堯,“陸小堯,記得給我打電話,24小時開機等你。”
陸堯看著他,忽然一隻手握著拳頭抬起。
“謝謝,抱歉。”
楊軒愣了下,然後笑了,也伸手,拳頭跟拳頭輕輕撞了下,“陸小堯,你跟我客氣什麼。”
“我走了。”他又看了眼遲小圓,“下次再帶你去玩。”
楊父楊母對陸堯點點頭,扶著楊軒上了車,隨後他們帶來的人,也跟著一並離開了。
陸堯帶來的人,還在不遠處待命。
遲小圓晃了晃跟陸堯牽著的手,“我們也回家吧。”
回到家裡,他就抱抱陸堯。
“小圓。”輕聲喊了遲小圓一聲,陸堯垂眸,一雙眼楮仿佛被朦朦朧朧的霧,遮住了光亮,“陪我走走,好嗎?”
這份遲到了十八年的真相,幾乎要讓他控制不住自己,沖到章芸面前質問她。
可他不能。
他不能露出半點脆弱來,他是陸堯,是陸氏未來的掌權人,必須要強大。
“好呀。”遲小圓毫不遲疑,他一手牽著陸堯,轉了個身,面對著陸堯倒退走,“陪你走多久都可以哦。”
看著遲小圓,陸堯眸底朦朦朧朧的霧一點點散去,最後冰山融化,重新變回溫柔的模樣。
兩人沿著下山的路慢慢走,後面跟了三輛車,車燈亮著,為他們照亮前方的路。
這個晚上,陸堯跟遲小圓說起了他小時候的事。
他跟遲小圓的角色顛倒過來,遲小圓認真傾聽,他成了傾述的人——這是他第一次說起小時候他覺得幸福的時光,以及母親死亡後,他被陸爺爺帶回家撫養,封閉內心時踫上的人事物。
他說了很多很多。
他們也走了很長的路,直到天邊亮起了魚肚白,直到第一縷陽光升起來,陸堯才停下來。
“我們回家。”他的臉上,終於重新有了笑意。
遲小圓仰起頭,淡淡的陽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鍍上一層淺淺的金色光芒,耀眼極了,他彎起眉眼,嘴角的梨渦露了出來,“回家啦。”
坐上車,遲小圓想起什麼,偏頭問︰“對了,你因為我回來了,那杭城的競拍怎麼辦?”
“我已經安排好了。”陸堯幫他順了順頭髮,“別擔心。”
“哦。”遲小圓腳丫子踢了踢地毯,臉頰鼓鼓的,“如果因為我的緣故,連累了你的工作,我會不安的。”
他沒故意跟著他們走,陸堯就不會急忙忙趕回來……所以影響了陸堯的工作,他會愧疚的。
“沒關系。”揉揉遲小圓的頭髮,陸堯笑了。
你比其他都重要。
重新把臉揚起來,沖著陸堯,遲小圓為自己找了個很棒的“脫罪”理由,“不過我有幫到你哦。”
他邊說邊晃著腦袋,像個小孩一樣。
陸堯牽著遲小圓,心是溫熱的,“嗯。”
四十分鐘後,車子開進小區,停在公寓樓下。
遲小圓剛下車,就被旁邊伸來的一隻手擰起來,腳尖都離了地。
“遲、小、圓!”咬牙切齒的聲音。
江明月趕了一夜的路,又等了半小時,這會周身氣壓低到可怕,他施了法,除了陸堯,其他人不會認出他是誰,他完全可以安心教訓弟弟。
“哥、哥哥……”遲小圓嘴唇都白了。
哥哥很生氣。
這回完蛋了!
“你叫哥哥也沒用,這次我非要揍你一頓。”江明月稍稍松了手,遲小圓的腳尖回到地面,可他還沒站穩,江明月就拽著他上樓。
人多眼雜,上樓再揍!
眨眼間,江明月跟遲小圓的身影已經消失,陸堯皺起眉,快步追了上去。
江明月買的房子還沒裝修完,他直接帶著遲小圓上到十八樓,抓著遲小圓的手往指紋鎖上一按,推他進了陸堯家。
然後,他開始動手了。
變出一根雞毛撢子,江明月追著遲小圓滿客廳跑,時不時揮幾下雞毛撢子,真的氣死他了!
“哥哥,我錯了。”遲小圓邊跑邊道歉,娃娃臉皺成一團,委屈地吸鼻子,“我再也不敢了。”
“你每次都這麼說。”
江明月這次不心軟了,熊孩子果然要棍棒伺候,否則再這麼縱容下去,遲早他這個笨弟弟要把自己弄出事。
一次、兩次、三次,不是每次都能這麼幸運的。
江明月是兔子,還是隻暴力兔,遲小圓跑不過他,跑了兩圈就被江明月按住,雞毛撢子狠狠抽了幾下他屁股。
“疼嗎?”江明月冷著聲問。
“疼!”遲小圓捂著自己屁股,淚汪汪的,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家哥哥,企圖博同情。
江明月心裡心疼,可面上不為所動,癱著臉,“疼就對了。”
“嗚。”
江明月揚起手,還想繼續打,陸堯已經趕了上來,他抓住江明月的手腕,“夠了。”
遲小圓一咕嚕爬了起來,像是找到保護傘似的,躲到了陸堯身後,隻敢露出一隻眼楮。
“哥哥,你消消氣。”
江明月大怒,“滾開,我教訓弟弟,不用你管。”
“可以了。”陸堯腳下紋絲不動,他站在遲小圓面前,護著遲小圓,跟江明月對視時,又說,“你已經打了他,他知道錯了。”
江明月瞪著陸堯,隔了會又偏頭去看遲小圓,看他可憐兮兮、還在吸鼻子,手臂被打的紅紅的,到底再也裝不下去,硬不下心腸了。
收起雞毛撢子,江明月看著遲小圓,“過來。”
遲小圓硬生生擠出幾滴眼淚掛在睫毛上,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半天終於走到江明月面前,“哥哥。”他吸了吸鼻子,一滴淚從睫毛掉下來,輕輕拽了拽江明月的衣角,“我錯了。”
江明月問︰“這種以身涉險的事,以後還敢嗎?”
“不敢了不敢了。”
“很疼嗎?”江明月低頭,目光落在那幾道被抽出來的紅痕上。
“疼……”遲小圓扁了扁嘴。
“看你還長不長記性。”他用力戳了戳遲小圓的腦門,一揮手,又將紅痕抹了乾淨。
冷靜下來,江明月忽然嗅到一股特別的味道,他湊近遲小圓,圍著遲小圓走了一圈,臉色變得有些奇怪,“圓圓,你踫到了誰?”
“我踫到壞道士了。”遲小圓揮舞著拳頭,虎虎生威,“我跟他打了一架,後面出現了兩個人……不對,是妖。
一隻好像是九尾狐,另外那個,我不清楚,我聞不出他的味道。”
遲小圓眼楮亮晶晶的,“他們好厲害,修為特別高,能徒手撕開時空裂縫,造出一條路來。”
江明月神色更加古怪了。
“他們有跟你說什麼嗎?”
“沒有啊。”遲小圓不解地問,“怎麼了嗎?”
“沒什麼。”江明月捏了捏遲小圓的臉頰,告訴他,“你踫上的,是妖獸九尾狐和神獸貔貅。你身上沾到的,就是貔貅的味道。”
“貔、貔、貔貅!”遲小圓瞪圓了眼楮,“就是那隻超厲害的神獸貔貅嗎?”
“或許是。”換了個話題,江明月問,“綁架你的綁匪呢?”他要給他們一個教訓,揍一頓是最輕的。
“在警-察局。”遲小圓說,“陸堯報警啦。”
江明月“嗯”了一聲,又檢查了一遍遲小圓全身上下,確定沒有半點傷,就準備要走了。
他是自己偷偷跑回來的,要再趕回去把拍攝工作完成了。
不過在回去之前,他要先去一趟警局,然後還要去瞧瞧那個家夥,畢竟是被弟弟連累的……
—
遲小圓陪陸堯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下午兩點了。
他並沒有起床,而是小心翼翼地爬起來一點點,用沒被牽著的那隻手撐著臉頰,認真地盯著陸堯的睡顏看。
睡著了也很帥。
不過,陸堯肯定又沒聽話了。
眼楮下青色的一圈,肯定從飛起杭城那天,就沒好好休息過。
氣呼呼的隔空戳陸堯的腮幫子,遲小圓揮舞著手指頭,張牙舞爪的,一張娃娃臉上是與之不符的操心。
“陸堯,沒有我你怎麼辦呀?”小小聲地說完,他又說,“果然我要陪著你。”
覺得自己說得特別有道理,遲小圓點了點頭,眉眼開笑的。
嗯,一直陪著陸堯。
他繼續注視著陸堯,目光跑到了陸堯下巴冒出的胡渣上,像是找到什麼好玩的事,把手伸了出去。掌心緩緩貼上陸堯的下巴,胡渣扎在掌心上,刺刺的,又有點癢,好玩。
遲小圓玩得不亦樂乎。
陸堯在遲小圓自言自語說話的時候,就已經醒了,只是繼續裝睡,想聽聽遲小圓還會說什麼。
沒想到遲小圓把他下巴長出來的胡渣當成了玩具,有些哭笑不得。
抓住遲小圓貼著自己下巴的手,陸堯緩緩睜開眼,像是剛醒來的模樣,“小圓?”
“……”
哎呀,被抓包了。
遲小圓眼珠子靈動的轉了一圈,默默抽回自己的手,“陸堯,你長胡子了。”
“嗯?”陸堯眼底藏著笑意。
“它扎到我了!”遲小圓十分無辜,完全是“惡人先告狀”。
陸堯愣了下,笑著搖頭,從床上坐起來,他又揉了揉遲小圓軟乎乎的頭髮,“那它真該死。”
遲小圓煞有其事地點頭,“對對對,快刮了它。”
陸堯又笑了,“好。”
從床上起來,陸堯去簡單沖了澡,再出來,已經重新換上西裝,頭髮梳上去,又系好了領帶。
遲小圓也換了一身新衣服,坐在沙發上吃零嘴。
看了陸堯的打扮,問道︰“你要去公司呀?”
“不是,我要去警局。”有些事,他要去處理。
迅速把零食都塞進嘴巴裡,左右腮幫子都鼓鼓的,遲小圓小跑到陸堯面前,“我也去。”
—
周航已經在警局門口等了。
陸堯跟遲小圓從車上下來,他就快步走了過來,快速匯報。
“其他參與了綁架案的人已經一並抓捕回來,他們都是B市當地的小混混。他們供出來的人,是陸恆曾經聯系的,幾名保險公司的員工。
這些幾名員工,替陸恆當眼線,將遲先生的行程告訴他,但他們的口供裡,並沒有陸恆。”
陸堯往警局裡走,“繼續。”
“關於您母親的案子,許柳……就是那名綁匪,他一直不承認。我們調查了他,他跟章芸是老鄉,初中就喜歡章芸,一直追到高中、大學。他跟章芸私下一直有聯系,這麼多年,也在等章芸回來。他從初中開始,就幫章芸做事,章芸曾經讓他幫忙偷東西、打人,他都乾過。他有案底。
我們查了當年肇事司機的親屬,得知他們在事情過去半年後,開始陸陸續續收到錢款,每半年一次,匯了五年,一共一千萬。與此同時,司機的女兒不小心說漏了嘴,他的父親並不喝酒。”
當年那場事故,肇事司機跟傅雅都是當場死亡,事後警察查了司機,聞到很重的酒精味。
屍檢後,也確定酒是他自己喝的。
司機當時酒駕,剎車又失靈,撞上傅雅後,還徑直往前,最後翻車,車毀人亡。
陸堯眼神一凜,“銀行戶頭查過嗎?”
“查過了,他們做得隱秘,戶主並不認識司機一家,也跟章芸他們沒交集。”
“繼續查。”
這會,他們已經進到警局裡。
局長親自迎了出來,陸堯跟他寒暄幾句,進-入正題,“我想跟他們見一面。”
這並不是難事,局長爽快點頭,“我去安排。”
遲小圓跟在陸堯身邊,像條小尾巴,他仰著臉沖陸堯笑,抓著他的手腕,“我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