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半， 遲小圓背著背包， 包裡裝著各種陸堯給他做得零食，手裡抱著古琴出了門。

步伐輕快地走到街心公園，走進平時給老人上課的亭子，在看到老人身邊還坐著另外一個人， 他腳步一停。

在人來人往的公園教課，其實來看的人不少， 但像這個人這樣， 緊緊盯著他的人， 不多。

腦袋裡警覺的小燈泡亮起， 遲小圓站在原地， 認真觀察蕭禾。

“小老師。”蕭老樂呵呵的， 兒子願意跟他吃頓午飯， 足夠他開心一整年，他向遲小圓介紹道， “這是我兒子， 蕭禾。”

蕭禾對遲小圓點點頭， “你好。”

遲小圓“哦”了一聲，確定蕭禾沒有惡意後， 就把目光移到老人身上， “我們開始吧。”

蕭禾雖然在公眾面前十分低調， 極少上電視， 微博也不常更新， 但在民樂圈內知名度極高， 學琴的人，或多或少都聽老師介紹過他，這會見遲小圓似乎並不認識自己，不禁怔愣。

“小老師，等等。”老人瘋狂暗示，“我兒子，蕭禾。”他特地加重“蕭禾”兩個字的讀音。

盡管上次遲小圓就表示過不認識，可老人認為那是名字跟相貌沒對上號，這下見面，總該認識了。

結果遲小圓眨了眨眼，又“哦”了一聲，一點沒有老人想象中驚訝、驚喜的模樣，還是對待陌生人的態度。

老人︰“……”

憋著的彩虹屁又沒能放出來。

遲小圓抬頭看老人，“你今天不學嗎？”

“學學學。”

從兒子身邊挪到遲小圓對面坐下，老人又回頭看了看蕭禾，“你……”

“我坐這裡就可以。”蕭禾的態度很冷淡，注意到遲小圓的目光，他又看遲小圓，神色溫和了些。

遲小圓︰“……”

奇怪的人類。

遲小圓很有耐心的，教的認真，一點不藏私。

他一遍遍指正老人的手法，教老人更快捷記音律的辦法，語調軟軟的，再加上娃娃臉上始終掛著微笑，就算在旁邊看，也不會覺得太無聊。

蕭禾幾乎可以確定，遲小圓就是他們在尋找的，那個沒露過臉的主播。

手法，技巧都是一樣的。

這些技巧和手法自成一派，看著眼熟相似，實則與他熟悉的各個流派都不同。

剛開始他是驚訝的，即便現在古琴的流派之分已經慢慢淡了，但古琴彈得極好的人，總會有一點影子是從恩師處傳承而來的，然而遲小圓身上卻一點也沒有。

後來他仔細想想，又覺得應該是這樣，否則圈裡都在找人，怎麼會始終沒人知道他是誰？

蕭禾其實還年輕，才三十二歲，對比其他三位大師，是年紀最輕的，他一直沒有收徒的想法，直到那天看到直播的視頻，才升起了意圖。

好的苗子，誰都想培養。

何況，他已經被那些總是炫耀徒弟的家夥弄的煩死了。

趁著休息時間，蕭禾走到遲小圓身邊，“你師從何處？”

老人停下練習的手，也注視遲小圓，好奇到底是誰教出來的小朋友，連他兒子都不認得。

遲小圓正在吃布丁，嘴巴包了滿滿一口，聽了話抬起頭，表情茫然。

老人的兒子真奇怪。

等咽下嘴巴裡的布丁，拿著空空的布丁盒舔了舔，遲小圓才報了舊書妖的名字，“沈明玨。”

他從背包裡又拿了根雞肉條乾，很篤定說︰“你是不會認識他的。”

蕭禾的確沒聽過這個名字，他看著遲小圓，心裡有愛才的心，單刀直入問道︰“你有意向，跟我學琴嗎？”

遲小圓吃完雞肉條乾，舔了舔手，又開了新的一條，“我為什麼要跟你學呀？我會了啊。”

“以你的年紀來說，確實彈得很好了，但你可以彈得更好。”蕭禾走到老人身邊，老人看了，起身讓開。蕭禾坐下，隨後撥了撥琴弦，下一秒，一串悅耳的音符飄出，琴音空靈，悠然大氣。

遲小圓不吃東西了，他目光灼灼地盯著蕭禾，眼楮很亮。

一曲結束，蕭禾抬頭。

遲小圓蹭到他面前，毫不猶豫地誇贊，“你彈得真好，比我好，也比舊……沈明玨好。”

舊書妖並不是專門的樂師，他當年是書生手裡的一本書，書生聰明、勤學刻苦，後來考上了狀元，當了狀元郎，舊書妖所會的琴棋書畫，全是跟著他學的。

遲小圓能化形以後，舊書妖就把自己所學，傾盡教給了遲小圓。遲小圓的天賦高，短短三年，琴技已經超過舊書妖。

舊書妖因為能力所限，沒法再幫遲小圓，遲小圓也陷在瓶頸裡，沒再突破。

遲小圓的態度真誠，對自己的誇贊發自內心，蕭禾越發滿意，再次問道︰“那你想跟我學嗎？”

遲小圓搖搖頭，坐回去繼續吃雞肉條乾，“不要。”

蕭禾愣住了。

老人看看蕭禾，心裡明白兒子是真心想收遲小圓為徒，否則以他清冷疏離的性子，絕對不會親自跑來，同一個問題還問了兩遍。

他得為兒子做點什麼。

“小老師，你跟我來一下。”老人拉著遲小圓，走遠了些，壓低聲音說，“你真的不願意嗎？你剛才也看到了，我兒子彈得很好，而且他很有名，如果你當了他的徒弟，前途無限啊。”

“他是彈得很好。”遲小圓承認了蕭禾的優秀，“可是我想當老師，不想當學生。”為了這個目標，他要備戰高考，要重新學習好多科目呢！

老人繼續勸，“你當了我兒子的徒弟以後，會有更多人來找你學習，你還是能當老師啊。”

遲小圓還是拒絕，“不要。”

他是要當教書育人的老師，就像舊書妖那樣，不是專一地教古琴，他還想教棋和畫。

最重要的是哥哥說了，要當老師，要先考大學，拿到學歷和文憑。

老人︰“……”

想到了什麼，老人伸出手，比了個七的手勢，“那你答應的話，我給你這麼多錢。”

遲小圓沒看懂，“嗯？”

老人鬱悶了，咳了一聲，輕聲說︰“七十萬。”

遲小圓嘴巴張圓了，財迷的心動了幾秒，但很快被理智壓下去，不行，他還要高考，還要學習，要聽哥哥的話。

於是遲小圓又一次搖頭。

老人沒辦法了，失落地嘆氣，他想自己大概魔怔了，可是自從他當年出任務沒能趕回來見妻子最後一面，讓她遺憾離世以後，兒子已經整整十年不願意跟他同桌吃飯了。

今天……今天因為遲小圓，他終於肯坐下，盡管全程沒有交流，可他很知足了。

因為工作，他缺席了兒子的童年，缺席了兒子從小到大人生中太多重要的事，最後連病重妻子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兒子不願意原諒自己，是應該的。

“算了，是我難為你了。”老人拍拍遲小圓的肩膀，轉身回去。

蕭禾安靜地看著他，語氣雖然不重，卻很傷人，“我的事不用你來管。”

老人怔了怔，笑容維持不住，有些傷心了，悶悶地坐到凳子上。

遲小圓的聽力很好，自然沒有錯過蕭禾的話，走過來後，不解地問蕭禾，“他不是你父親嗎？”

蕭禾淡淡“嗯”了聲，不願談這個話題，又說︰“我能問你為什麼不願意跟我學嗎？”

蕭禾不說，遲小圓也沒再追問，他是妖，不參合人類家事。

他的眼眸亮閃閃，“我想當老師，要準備高考。”

“高考？”蕭禾記得今天不是周末，學生怎麼沒上課？他問︰“你還是學生？高三？”

遲小圓想想，“是啊。”

老人瞪圓眼楮，“那你是逃課出來的？”

“不是啊。”遲小圓挺挺胸膛，“我自己在家學。”

老人順順胸口，那還好那還好，不然他讓一個準考學特地逃課出來教自己，罪過就大了。

遲小圓拍拍手，又看了眼手機時間，說︰“繼續上課吧。”

蕭禾聽了，起身把位置還給老人，又坐回了旁邊。

半個小時後，遲小圓停下教學模式，撥了撥琴弦，開始彈琴，老人點開手機全程錄製。

今天遲小圓彈得是《平沙落雁》，開始時，節奏舒緩，泛音清麗，稍時旋律一轉，又變得活潑輕快，最後歸於寧靜。這首曲子不算難彈，但要像遲小圓這樣遊刃有余，沒有練上很多年，是做不到的。

蕭禾在旁邊側耳傾聽，仿佛有一幅幅潑墨畫卷，盡數在他眼前展開。

遲小圓彈得隨意，就真正隨便彈，這首曲子是他第一支學會的曲目，三年來練習了無數次，信手拈來，雖然比不過蕭禾，但也彈得非常好。漸漸的，周圍人又聚集了起來。

等最後一個音落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蕭禾睜開眼，說了句︰“好！”

遲小圓小得意地抬高下巴。

這時，從圍觀人群裡擠出來一個人，是周舟，他興奮壞了。原先看了那網友的推薦，他沒怎麼當回事，只是準備散散心，順便來看看，沒想到現場一聽，少年是真的厲害。

而且蕭禾居然也在！

周舟迫不及待走進亭子裡，他跟蕭禾一樣，也幾乎能斷定，眼前少年就是他找了很久的主播。

匆匆跟蕭禾打了個招呼，他就直勾勾盯著遲小圓，欣喜溢於言表。

“你是不是‘書畫琴棋’？”他報出了遲小圓主播的id名。

遲小圓“唔”了一聲，打量了會周舟，沒做過壞事，他歪了歪頭，“你認識我呀？”

“我一直在找你。”這句話沒頭沒尾，周舟又補充說，“我看了你的直播。”

“哦。”遲小圓對老人說，“該你彈了。”

周舟還想說話，遲小圓抬起頭，做了一個“噓”的動作，“我在上課，你先別說話。”

聞言，周舟注意到老人，連忙道歉，“對不起。”然後走到蕭禾身邊坐下。

兩人壓低聲音談話。

半個小時後，課程結束，遲小圓收了老人給的學費，笑得眉眼彎彎。把嶄新的錢放在背包裡，遲小圓開始收琴，準備回家。

周舟連忙走過去，“能耽誤你一點時間嗎？”

遲小圓看了他一眼，“你要說什麼？”手上的動作沒停，小心仔細地把琴裝好。

周舟沒帶計劃書出門，隻好言簡意賅說道︰“你的古琴彈得好，如今國家也在鼓勵傳統文化的發展，我手頭剛好有一個節目，想邀請你參加，我們找個地方詳談？”

遲小圓還是一隻“鄉下妖”，對周舟說的什麼“鼓勵政策”、“節目邀請”並不了解，他也並不是特別想了解，他現在一心奔著當老師的目標前進。

“不要。”遲小圓背包背包，抱著琴盒，目光認真又坦誠，“我要準備高考。”

周舟呆了呆，“你……是學生？”

遲小圓點了下頭，跟老人揮揮手，約了下次的時間，準備離開。

周舟有些急了，“稍等一下，不然就在這裡說，再耽誤你幾分鐘……十分鐘？”

遲小圓搖頭，“不行，法律講堂已經開始了，我要回去看。”讀書、學習法律，學習人類社會的知識，他很忙的。

“？？？”

法律……講堂？

遲小圓轉身，蕭禾突然開口，“等等。”他大步走到遲小圓面前，將自己的聯系方式給了遲小圓，“如果你改變主意了，請給我打電話。”

雖然蕭禾是個奇怪的人類，但他的琴確實彈得好，遲小圓點點頭，“好。”

—

專注學習，時間過得很快。

轉眼又是一個月。

五月份，氣溫攀升，遲小圓的靈力終於完全恢復，可以長久地維持人形。

這個月裡，他除了跟著老師補課以外，每隔五天，都會抽空去街心公園教一次老人，不過每次都會踫上周舟。

周舟鍥而不舍，遲小圓每次都沒答應。

老人也在遊說遲小圓當兒子的徒弟，一樣沒成功。

兩人時長坐在一起感慨，成了忘年交。

遲小圓不管他們，每次教完老人，就背著包跑了，他現在超級忙，刷卷子要花十幾個小時。

好在他是妖，不睡覺也沒關系，於是就比別人多了六七個小時的時間。

這天，遲小圓考完最後一科理綜的模擬考，老師幫他算完成績，簡直不敢想，267！一個月，從60分進步到267分，天才。

給遲小圓補課的幾個老師看著他的眼神，都開始放光。

遲小圓被他們看得心裡毛毛 ，咬了咬筆帽，“怎麼了？”

“他們只是太驚訝了。”陸堯端了杯牛奶走過來，拿掉遲小圓咬在嘴裡的筆，又點了下他的頭，“不能咬筆帽，很髒。”

遲小圓笑眯眯的，“忘了嘛。”

陸堯搖搖頭，把牛奶放進他手裡，“喝完我帶你出去，下午不上課了。”他對三個老師擺擺手，示意他們可以先走了。

“好呀。”遲小圓雖然喜歡學習，對人類這些系統課程的劃分也感興趣，不會覺得難熬，可卷子刷多了，連睡覺都能夢到題，他也有點厭煩了，能出去走走最好。

迅速喝光牛奶，遲小圓去換了一身衣服，背了包出來，眼楮亮晶晶地看著陸堯，“走吧！”

陸堯含笑，“好。”

坐在車裡，遲小圓興奮地望著窗外倒退的風景，好奇問︰“我們要去哪裡啊？”

“電視台。”

遲小圓轉臉，“？”他以為去玩。

陸堯說︰“你哥哥今天有節目在那裡錄製。”

聽到哥哥在那裡，遲小圓立刻興奮起來，“哥哥回來了呀？”他忙掏出自己的手機，點開一看，果然有哥哥發來的消息。

唔，他太認真考試了！

停好車，陸堯帶著遲小圓，很快到了演播廳。

江明月今天在這裡錄製一檔室內綜藝。

錄製還沒開始，工作人員認識陸堯，聽到他找江明月，就將他們引到了化妝間。

“哥哥。”一推開門，遲小圓就像顆小鋼炮直接往江明月懷裡沖，一個月沒見到哥哥了，他超想的。

江明月原本在做造型，聽到遲小圓的聲音就轉頭，嘴角彎起，露出笑容，張開雙臂接住了他。

遲小圓腦袋在江明月肩膀蹭了蹭，立刻炫耀道︰“哥哥，這次模擬考我考了603分！”

摸摸他的頭，江明月誇獎道︰“圓圓真厲害。”

“嗯啊！”從江明月懷裡退出來，遲小圓跑到旁邊坐下，“哥哥你繼續，我不打擾你。”

陸堯朝江明月點了下頭，走到遲小圓身邊。

遲小圓兩手捧著臉，目不轉楮注視著江明月，整張娃娃臉都在笑，像個傳播快樂的小仙童。

突然，化妝室的門被敲響，節目編導從外面進來。

“江老師，可能要麻煩你一件事，有一名藝人出了點事故，沒辦法過來了，台本要重新修改，待會在台上，請您幫忙救個場……”

江明月問︰“誰沒來？”

“就是原本定好的，中途和您一起表演的張鳴。”編導說，“節目馬上要開始錄製了，臨時也找不到人，我們決定改台本，將定好的合奏改成您的獨奏，所以要麻煩您了。”

江明月皺了皺眉，“我獨奏？”

編導頷首，“是，要麻煩您了。”

“……”讓他獨奏古琴，簡直要他命，車禍現場了解一下。

江明月敲敲桌面，“改成鋼琴行不行？”

編導為難說︰“這期是民樂專場。”言下之意，就是不行。

他又說︰“或者您可以改成其他樂器……”

遲小圓聽了半天，沒有太懂，但見哥哥半晌不說話，臉色陰沉沉的，明白是遇到了難題。

他捏了個訣，用心聲傳話︰“哥哥，怎麼了呀？”

聽到弟弟傳來的心聲，江明月忽然想到一個辦法，他站了起來，走到遲小圓面前。

“圓圓，幫哥哥一個忙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