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遲小圓的準備裡， 滑到了十號。

七月十號，陸堯的生日。

遲小圓一大早就偷偷摸摸聯系楊軒， 得到對方確切時間的保證後， 才放心地掛了電話。

上午八點，保安將快遞送貨上門， 陸堯本來要去開門，遲小圓一把按下他，繼而旋風似的刮到門口， 開門、拿快遞，一氣呵成。

陸堯看著他。

遲小圓抱著箱子，朝陸堯笑了下，飛快跑回自己房間。

陸堯大概猜得到遲小圓在做什麼，寵溺地笑笑， 也不拆穿他。等遲小圓從房間出來，他才示意遲小圓過去， 然後將人抱著放在身前，從後面攬住他。

遲小圓臉頰在陸堯的手臂上蹭了蹭，說出從起床開始的第四次生日祝福。

“男朋友， 生日快樂呀。”

陸堯親了親他的側臉， “小圓，不用一直說的。”

“我想說呀。”遲小圓在他懷裡換了個姿勢， 變成側坐， 然後偏頭注視他， “我要說夠18次。”

他的目光灼灼， 嘴角的梨渦若隱若現，“把18年的生日祝福都補上。”

陸堯怔了下，輕輕地笑，又在他的鼻尖親了一口，“……好。”

遲小圓笑眯眯的，濃密縴長睫毛下的眼楮，彎成了月牙的形狀，“好啦，我們出去創造美好的回憶吧。”他拉著陸堯站起來，推著進衣帽間，在一堆正式的西裝三件套裡，找出一套厚厚的冬衣。

他將衣服堆到陸堯懷裡，“換吧。”

陸堯抱著衣服，臉上難得露出無奈，“小圓，這是冬天的衣服。”

現在室外溫度高達36度。

“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會冷的。”神秘地笑笑，遲小圓說完就跑到另外半邊衣櫃，從一堆衣服裡扒拉出來一套跟陸堯款式十分相似的衣服，想也沒想就開始換衣服。

目光觸到遲小圓赤-裸的上身，陸堯迅速轉身，“我回臥室換。”

遲小圓眨了眨眼，“陸堯？”

遲小圓就是一張白紙，還不能理解什麼是情不自禁。

陸堯走出衣帽間，輕輕呼了一口氣，眼前是揮之不去的遲小圓雪白的背，以及縴細的腰。

站著冷靜了會，他才走回房間，換掉了身上的家居服。

兩人在大夏天穿著厚厚的羽絨服，盡管屋子裡開著空調，還是熱得不行。遲小圓揚起白淨的臉，“男朋友，準備好了沒？”

過往十八年的今天，陸堯總會給自己安排很多事，為了不想起母親死亡，這是他第一次休息。

他原本以為，會想起母親，會陷入自責的情緒，但沒有。

他開始期待了。

期待遲小圓承諾跟他一起創造的快樂的回憶。

牽著遲小圓的手，十指緊扣，陸堯看著遲小圓，緩緩點頭，“嗯。”

“那先閉上眼楮。”遲小圓說。

陸堯回了一聲“好”，信任地閉上。

“我數一、二、三，然後你就跳。”遲小圓捏訣，在陸堯的身上施了一道保護的法術，開始數，“一、二、三——”

“三”的音落下時，他們腳下出現一道門，門外是萬丈高空，遲小圓牽著陸堯一起跳下。

一瞬間的失重後，陸堯睜開了眼楮，瞳孔猛地縮起。

他們踩在一朵白雲上，如履平地地站在萬丈高空，往下看是一覽無遺的城市縮影、延綿山峰、人類已經渺小的看不清楚。

而抬頭向上看，是層層疊疊的雲層，陽光耀眼。

陸堯驚愕的轉過頭。

“男朋友，你會飛哦。”遲小圓歪了歪頭，眼尾都露著笑意。

陸堯視線往下，望著往日巍峨高大、如今卻顯得渺小的延綿山川，嘴角勾出了一抹笑。

高空的風很大，氣溫也低，遲小圓帶著陸堯一路往北，溫度下降得很厲害。

穿過晨昏線，天暗了下來。

遲小圓說︰“快到了呀。”

話落，他牽著陸堯猛地拔高，向上飛行。

穿過厚厚的雲層，他們無限貼近天空，下方的景色已經完全看不清，又飛行了一會，陸堯見到了此生無法忘懷的景象。

——不遠處的天際線，亮起一抹白晝，白晝的盡頭，他看到了閃著星光的海。

臨近海岸線的位置，遲小圓停了下來，不再前進。

“我們不能再走近了。”遲小圓轉頭，跟陸堯對視，“猜猜這裡是哪裡？”

“是……哪裡？”陸堯的聲音沙啞，他怔怔地注視眼前的景致，所有壓抑在最心底的悲傷、難過、痛苦，難以忘懷的記憶似乎在一瞬間全部消失，只剩下平靜和祥和。

“忘川。”遲小圓說，“再往前，是天河水匯成的瀑布，瀑布以下，就是黃泉。”

陸堯指尖有些顫抖，更緊地握住了遲小圓的手，張了張嘴，他剛想說話，前方驀地亮起光芒。

水裡的星光一點點浮起，顏色各異，它們漸漸匯聚在一起，成了一道彩色的光幕，從海岸線開始，到水面盡頭，架起了一道七彩的橋。

橋的盡頭被照亮，是自天上而下的巨大水幕，在七彩橋的映照下，忽明忽暗，延綿成一片。

注視橋上一點點的白影，陸堯的聲音很輕，“那是什麼？”

遲小圓的聲音很輕，“那是世間各種生靈的靈魂。”

他的聲音又壓低了些，生怕驚擾了那些離世的靈魂，“他們腳下的橋，就是奈何橋。”

遲小圓第一次看到這番景象，是遲爺爺帶著他來的，當時他失去了父母，又記不起任何事，整天哭唧唧，一點活力都沒有，甚至一度想放棄修煉，自生自滅。

然而當他站在忘川前，看著這輪回的景象，了解生命是多麼美妙的奇跡，他醒悟了。

眼前的景象是壯闊、壯美，並且神聖無比的。

無論是誰，望著他們，都會忍不住敬畏——生命的輪回由此結束，又從此地開始，生生不息。

沒人再開口，兩人都很安靜。

那些光影排成隊伍，走過奈何橋，走到瀑布下，消失在瀑布裡，每消失一個，水幕就亮一分。

“小圓。”喊了遲小圓一聲，陸堯側過身，抱住了他。

“我愛你。”謝謝你，我的寶貝。

他明白了。

遲小圓拍拍陸堯的背脊，退出他的懷抱，“男朋友，這份是九歲的生日禮物。”他揚起了燦爛的笑臉，“生日快樂。”

遲小圓用這場生命輪回的壯觀景象告訴陸堯，他可以放下了。

這一世的傅雅已經死了，靈魂來到忘川，走上奈何橋，進入了新的輪回。

她已經有了新的生命。

陸堯也是時候驅散那份悲傷、難過的記憶，開始走向屬於自己新的人生，擁有新的美好。

—

回到B市，已經是下午三點。

他們剛剛站穩，陸堯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遲爺爺。爺孫兩人聊了會，就掛了電話。

陸堯收起手機，看向遲小圓，“晚上去爺爺那裡。”

遲小圓頷首，“好呀。”

換下厚厚的冬衣，遲小圓又噠噠噠跑回自己的房間，抱出了十七份禮物。

“等你拆完我們再出門。”將禮物一字排開，每份禮物上都標記著年齡，是給每個年齡段陸堯的。

就像是遲小圓說的，補上他十八年來每一年的生日祝福。

垂眸，凝視著遲小圓的笑顏，陸堯的心裡變得酥軟無比，將遲小圓抱起來，放在腿上，他忍不住吻住了他。

“小圓。”

“小圓。”

唇齒相交間一聲接一聲的輕喃，傾注了他所有的溫柔。

緊緊地抱著懷裡的人，他吻得輕柔，不敢用力。

遲小圓兩手攬著陸堯的肩，主動張開嘴，歡迎陸堯的舌尖探入自己的口腔，他甚至還主動去勾住它，吻得繾綣，難舍難分。

在窒息前，兩人分開，額頭抵著額頭，相互望著彼此，甜蜜地笑。

“好了，拆禮物！”

從陸堯腿上跳下，遲小圓拉著陸堯的手，放在第一份禮物上，“十歲的生日禮物。”

陸堯動手拆開了包裝。

“這是一幅拚圖哦，我畫的，畫上就是忘川景象。”遲小圓晃晃腦袋，興奮地說，“其實這本來應該是第一份禮物——九歲那份。

但我後面仔細想了想，還是決定親自帶你去一趟，讓你親眼看看。”

陸堯珍惜地拂過拚圖，語氣柔和極了，“我很喜歡。”

遲小圓得意揚揚下巴，又將第二份禮物推了推，“繼續繼續。”

十一歲是一個音樂盒、十二歲是一架鋼琴模型……十五歲是一隻筆，十六歲是一根指揮棒。

拆到指揮棒時，陸堯停了下來。

他沉默地看著，久久沒有放下。

“要試試嗎？”遲小圓雙手舉起，“我當你的第一個觀眾！”

陸堯笑了，珍惜無比地收起指揮棒，食指輕刮了下遲小圓的鼻子，“有機會，我會用它。”

遲小圓用力點頭，“絕對有機會的！”

接下來是十七歲、十八歲、十九歲……一直到二十六歲。

二十七歲的禮物，是袖扣和領帶夾，以及遲小圓從口袋裡拿出來的另外一個盒子。

陸堯心跳加快，心裡著起了一團火，燒的他整顆心都燙了起來。

“小圓……？”

遲小圓打開禮盒，露出兩枚一模一樣的戒指，他靦腆地笑了下，臉頰漸漸浮起一層薄薄的紅，“男朋友，你願意戴上嗎？”

他臉上笑意彌漫，“雖然你還沒見過我爺爺，但我喜歡你，爺爺肯定也會喜歡你的。”

陸堯拿起戒指戴上，用行動表明自己的想法。

又拿起另外一枚戒指，他注視遲小圓，眼眸深邃如海，“小圓，你願意嗎？”

遲小圓把手伸過去。

“嗯，願意！”

—

在回老宅之前，陸堯讓司機繞去了墓園。

從車上下來，他一手抱著一束花，另一隻手牽著遲小圓，兩人的戒指並在一起，閃著光芒。

陸堯一直不敢來這裡。

這是他十八年來，第一次踏進墓園。

沿著一條小路走到盡頭，是一片鮮花盛開花海，裡頭靜臥著一座墓碑。

墓碑上貼著一張照片，照片裡，傅雅溫柔的模樣永遠定格。

陸堯跪在墓碑前，將臉埋在手心裡，悄無聲息，只有從微微顫動的背脊看出，他其實在哭。

遲小圓陪在他身邊，並不打擾他。

此時的天空被傍晚的太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紅霞綿延萬裡，但仍然看得出之前瓦藍的模樣，是極好的天氣。

明天也會是。

遲小圓俯身抱住陸堯，將他的頭放在的自己肩膀，一手環著他，一手摸著他的頭髮。

然後用輕緩的語調，拉著陸堯走出這段情緒的發泄。

微風吹拂，花瓣被一片片吹起，如雨落在他們肩頭，又幾縷蒲公英不知從何處飄來，輕柔地拂過陸堯的臉頰，觸到他通紅的眼角，又再次旋轉飄去遠方。

注視它們飄遠，陸堯從遲小圓懷裡退了出來。

重新面向墓碑，陸堯沉靜地看著照片裡的傅雅，嘴角一點、一點上揚，眼神越來越軟和。

他緩緩開口，是釋懷的語氣，“好久不見，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