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雪媽媽這個人,陳安修見過不少次,和劉雪一樣的牙尖嘴利,有時候說話也很尖酸刻薄,當年因為酒店付帳那件事,還專程到奶奶面前告過他的狀,他對這個人自然沒半分好感,但乍然聽到她這樣的遭遇,忍不住還是有些唏噓。他記得劉雪媽媽好像還不到五十。
「傷勢很重嗎?」話出口了,陳安修覺得自己大概問了句廢話,劉勝淮那樣的人想殺個人,怎麼可能心慈手軟,更何況還到了準備放火焚屍的地步。
章時年在浴缸裡抬手示意他過來捏捏肩膀,同時說,「還沒脫離生命危險,現在重症監護室裡。」
陳安修明白那意思,將手中的外套丟到外面的洗衣籃裡,擼擼袖子走過去幫他捏捏,起初的震驚過去,細想有些事發現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劉雪媽媽的血會沾到章時年的外套上,是見過面嗎?可是章時年為什麼會親自去見劉雪媽媽,為什麼劉雪媽媽會在燒死的前一刻被及時救了出來?或者說是恰巧?可是這世上有這麼多巧合的事情嗎?有些事情他不願多想,但不代表他什麼都沒有察覺。出身背景和成長環境的巨大差異註定了他們在與人相處和處理事情的手段上存在著不小的分歧。很多事上,章時年不願意和他多說,他也不問。有些是他無能為力,問了也是白問。有些是不想問,不能問。
就如同章時年不認可他所做的所有決定,但從沒隨意干涉一樣。他做不到完全理解章時年的做法,至少可以做到不橫加指責。
「她應該不會死,是吧?」
章時年好像沒聽到他的話,並無任何的反應,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就在陳安修以為這人睡著,準備將人從浴缸裡拖出來的時候,章時年輕輕地應了聲,「恩。」
陳安修得到他的應承,手腳勤奮地幫他捏完肩膀,又殷勤地主動去幫他敲敲背,「其實我也不怎麼喜歡她,當年就是她帶著大肚子的劉雪到大伯家裡去鬧,非要逼著陳天齊和趙小涵離婚,然後和劉雪結婚,從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有這麼個媽,劉雪是個善茬也不太容易。劉雪現在一步步的鬧成這樣,背後要說沒她媽的事,誰也不信。不過劉雪這事真的有那麼複雜嗎?」
「她不複雜,劉勝淮牽扯到了一些事。」
陳安修點點頭,「哦,我想也是,這事牽扯不到君毅吧?」
「不會。」
「不會就好,我今天去超市買東西的時候遇到蔣軒了,他和我說了些奇怪的話,是關於君毅的。」說完這些,他不待章時年回應,又把蔣軒的話原封不動地重複了一遍,「你說他這是什麼意思?」
「不清楚。」章時年的反應仍舊很平淡,聲音半點起伏都沒有。
「你怎麼好像根本不在意?」陳安修湊過頭去,試圖從章時年的眼中看出點什麼,可惜這人眼神都清清淡淡的,連多餘的情緒都不捨得施捨一點,「喂,給點反應行嗎?你讓我感覺我剛才說了句屁話。」
章時年抬起濕漉漉的右手在他的臉上抹了一把,「這件事我知道了,我會轉告君毅小心的。」
陳安修冷不防被他抹了一臉的水,他報復心重,逮住章時年身後有穴位的地方狠敲了兩下,章時年酸疼地躲開,堅決拒絕他的服務,結果又被陳安修死皮賴臉地拽了回來。
浴室的局勢趨於平緩後,重拾剛剛的話題,陳安修說,「其實蔣軒這人,有時候做事,思考的是簡單點,但是他人不壞。」當初蔣瑤還有後來蔣偉明的那些事,換成是他,他也不敢保證就能處理地多妥當。
「你比他簡單多了。」
「我權當你是誇獎,反正咱家有你護著,只要你不坑我,我過地簡單點也吃不了什麼虧。」大概很少有人喜歡天天勾心鬥角。
章時年心下微動,「你這麼相信我?」
陳安修在章時年的背後嘿嘿笑出聲說,「你少給自己貼金,我主要是相信自己的眼光。」
兩個人在裡面時間長了,噸噸現在又不在家,冒冒沒人陪他,大概無聊了,就顛顛地跑來推開門探個圓乎乎的腦袋進來,他見大爸爸在洗澡,他高興了,也要洗,他喜歡玩水,對洗澡這種事自然也就很熱衷。陳安修見浴室的地面上濕漉漉的,不讓他進來,他也不聽,怕爸爸抓他,他順著離爸爸遠的牆根溜溜過來,到地了,穿著衣服自己就要往浴缸裡爬。
陳安修見他衣服都沾濕了,就將人提溜過來,三下兩下把他扒光光了,摸摸他光溜溜的背,然後塞進章時年的懷裡,「隨便給他沖兩下吧,他前天剛洗了,身上也不臟,不單獨給他拿小浴盆了。」
別人要給洗澡,冒冒難得老實一會會,他胖胖的一大團坐在大爸爸腿上,有人往他身上撩水,他就樂地笑,陳安修給章時年敲完背,又去給他揉揉胖乎乎的手腳。
這一夜平靜地過去,儘管陳安修的心裡並沒有表面上的平靜、第二天章時年照常去上班後,陳安修知道這事瞞不住,畢竟陳天齊和劉雪的婚姻還存續,他猶豫著要不要提前和父母吱一聲,說吧,其實沒太大必要,而且這種血淋淋的事情總是讓人心裡不大舒服,不說吧,爸媽早晚會從別人那裡聽到,到時候流傳的就不一定是哪個版本了。
陳天雨最近都在家裡,陳安修就先和他通了氣,他的意見是,「說吧,簡單點,也不用說地太詳細了,就讓他們知道有這麼回事就行。劉雪這母女倆也是活夠了,竟然還敢去捋劉勝淮的虎鬚,劉勝淮自顧不暇,哪有閑工夫理會她們?她們這個時候去糾纏不放,不是上趕著找死嗎?」
「劉雪大概也是沒辦法了,最近在鎮上去要錢的人說劉勝淮那個公司已經人去樓空了,劉雪現在拘留所裡,她要是還不出錢來,這牢獄之災是免不了的,她爸爸現在牢裡,她家的那些親戚都讓她得罪乾淨了,除了她媽誰還能替她走這一趟,而且不光是別人的錢,搞不好劉雪和她媽也有不少錢在劉勝淮那裡。」
陳天雨坐在陳安修的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他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開開合合地打了兩下,然後開口說,「都是有可能的事情,就她們母女倆那脾氣,有錢不賺,晚上都得睡不著覺,不過事情已然到這個地步,說什麼都晚了,劉雪作到這個地步,我真是懶得再追究什麼了。」他以前恨劉雪恨地牙癢癢,就等著哪天劉雪倒霉了,他放鞭炮慶祝,可看劉家現在這樣,他什麼想法都沒了。他不同情劉雪,但也沒必要再上去補兩腳,砸塊石頭。
「你自己想開就行,不過說起來劉勝淮這人還真是心狠手毒,都到這個時候還敢明目張膽地殺人,可見平時也沒太把人命當回事。你那朋友那邊有消息了嗎?」
陳天雨點點頭說,「恩,他找到了兩個當年的證人,應該很快就能拿到部分確實的證據,如果這部分證據拿到手,就算不是劉勝淮的全部罪證,也保證劉勝淮不會活著出來。」
陳安修瞅著陳天雨說,「你那朋友還挺有本事的,這才幾天就找到證人了。」
陳天雨躲開他的目光打哈哈,「他沒本事,我就不找他了,我要是找個沒本事的廢品不是浪費時間嗎?」
陳安修見他還是不準備說,也不打算逼他,「你不說我就不問了,不過你這朋友這麼儘力幫忙,等事情完了,你看看怎麼謝謝人家,給點東西還是請人家吃頓飯,不管多好的朋友,人家既然幫了忙,多少的總要表示一下吧?或者他有孩子沒,咱給人家孩子買點東西。」
「孩子?」陳天雨撓撓頭,這個他也不知道,應該有吧,他記得向廷今年應該有三十四五了吧?應該結過婚了吧?不過他也沒聽大頭李提過,向廷自己也沒說過,所以結沒結婚,他還真是不確定,更何況孩子了。
「怎麼?你連人家有沒有孩子都不知道,那是你朋友嗎?」望望這朋友怎麼越看越神秘。
「朋友肯定是朋友,不過他出國很多年了,我很久沒見他了。」見大哥的眼睛都快狐疑地豎起來了,他不得不承認一部分事實說,「好了,我承認和他不是很熟,只是以前我在外面混的時候幫了他一個忙,他曾經承諾過將來我有事找他幫忙的話,他一定傾盡全力,其實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都快忘了,要不是這次的事情確實棘手,我也想不起他來,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情給他打了個電話,沒想到他還這麼給面子。」
「看來你當時幫的忙不小,都快十年了,人家還記得還你情。」
「是不小啊。」救命之恩呢,還差點搭上他一條命。
「和腰後那兩道疤有關?」陳安修說完,看陳天雨的表情就知道猜對了。
兄弟倆自小一起長大,熟識對方的每一個微小動作和表情所代表的意義,陳天雨知道自己徹底暴露了,也沒垂死掙扎,痛痛快快把當年的事情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他說的簡單可不代表陳安修不能從他簡單的表述中推斷出當時的兇險狀況,「你真是瘋了,就為了那麼個不熟悉的人值得嗎?」
「當時不是年輕衝動嗎?要是換成現在,我指定自己先跑了。」當時年輕不懂事,對向廷那種大哥級的人物存在著莫名的崇拜。看到自己崇拜的大人物遇險了,腦子一熱就衝上去了。現在想想,那不是純屬找死嗎?他現在想想都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那麼傻逼的時候。
事情都過快十年了,陳安修也懶得再對他進行什麼馬後炮的教育批評,「行了,這事我知道了,既然已經過去了,爸媽那邊就別嚇唬他們了,不過這種人咱們也惹不起,這事過去還是要盡量少聯繫。省地再牽扯出什麼別的事情來。我看咱們的東西,人家也夠嗆有稀罕的,你自己斟酌著辦吧,有什麼需要的話,再和我說。」
「不用你囑咐,我自己也知道向廷那種人不能招惹,這事過後應該就沒什麼聯繫了,不過現在出了劉雪她媽這件事,我看即便向廷那些證據,劉勝淮也夠喝一壺的,故意殺人,還想拋屍焚燒,前提是他能被抓到的話,應該能抓到吧?」
「問題不大吧。」章時年應該早就找到劉勝淮的藏身地了吧?可是為什麼沒將人抓起來呢,是準備拿劉勝淮當誘餌釣什麼魚,還有另有其他的用處。
「陳天齊那邊要不要通知一聲?劉雪那邊應該沒什麼親戚在醫院裡照顧她媽吧?」劉雪的那些親戚都在四處活動準備撈人呢,至於劉雪媽是死是活大概也沒人顧得上了。
陳安修看看快到午飯時間了,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文件,起身說,「我早上想給他打電話來著,還是沒開機,大伯大娘的手機也沒開,這事也不好讓程林輝的父母轉達,要不下午你開車去程林輝老家和他說一聲,至於去不去隨他的意吧,他家的那點破事咱也管不了。」
陳天雨跟著起身,「那行,我下午過去一趟。」
「今天天氣好,你走跨海大橋,你還記得是什麼村嗎?」
「恩,還有印象,不過很多年沒到那邊了,變化應該不小,等下了高速,再問問吧,我說大伯他們也是會躲,這去一趟也費勁。」
兄弟倆邊說邊一道出了門,準備到建材店和爸媽一道吃午飯,到小飯館門口的時候,陳天雨進去要了兩道菜,陳安修站在門口和江三爺爺說了幾句話,江三爺爺上午和人在休息室裡下了一上午棋子,這會吃完午飯準備到鎮上溜達兩圈,順道回家睡個午覺。現在小飯館裡的事情,他也不管了,只有出新菜的時候幫著過來嘗嘗味道,給點意見。平時大多時間就和一幫老夥計們喝茶下棋,出去聽戲,最近還讓陳安修給他買了胡琴,說是有個退休老師教。小日子過地比年輕人還充實。
陳安修讓陳天雨自己等菜,他把江三爺爺送到村口,林淑芳家的小超市就在村口靠北,所以陳安修就看到林淑芳穿著小襖坐在門口和人說話,文茵就在附近和別的小孩子玩,離著遠點加上不順路,陳安修也沒過去打招呼,不過看林淑芳的心情看來還真不錯,和人有說有笑的。劉勝淮跑了,劉雪關了,好像魏家的錢也沒拿回來吧,怎麼看著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難道是人死過一回,突然就明白了,對錢財這種身外之物就看開了?如果這樣,倒是也行,可真能這麼容易嗎?
不過人家的事情,陳安修也就是一想,也沒往心裡去。午飯後他把劉雪媽媽受傷住院的事情和爸媽知會了一聲,內容按照他們之前商量的,說劉雪媽媽去要帳,被劉勝淮砍傷了。
要在往常,他們和劉雪家這種關係,劉雪媽媽住院的話,他們家是要過去走一趟的,但經過這許多的事情,情分都磨乾淨了,陳爸陳媽聽完,也沒提要去探望的事情。就陳爸爸說了句,這事和天齊說說。
兄弟倆早有這意思,下午陳天雨要去程林輝的老家,提前和程林輝打了招呼,程林輝在電話裡說正好程林月休班,能不能讓他順道將程林月捎回去,陳天雨隻得又繞了個遠路去市區接上了程林月,多年不見,程林月身上一點都沒有記憶中邋遢的痕跡了,人算不上漂亮,但眉清目秀,穿戴地也乾乾淨淨。可能因為休假,手裡還拎著一個不小的包,以至於陳天雨在約定地點見到人都沒認出來,還是程林月先上前打的招呼,「三哥。」
陳天雨上下將人打量了一遍,「吆,五六年沒見,大姑娘了,變化不小,我本來還想著和小時候一樣的話,我就裝作不認識,直接開過去。」
程林月把包扔到後面,自己不客氣地拉開副駕駛座坐進來,「你倒是一點都沒變化,還是那麼討人厭。」小時候她家條件差,她穿的不好,就陳安修和陳天雨兄弟倆嫌棄她最多,就連吃飯都拒絕和她坐在一起,虧得她小時候還覺得這兩個小哥哥都長地很好看,很想跟著人家玩。這些事一想起來都是血淚。不過這麼多年沒見,本來想著很久沒見能和平相處的,結果讓陳天雨一句話破功了。
路上有人逗悶子,陳天雨這一路也不算無聊,因為饒了這一圈,到程林輝老家的時候都下午三點多了,冬天這個時候還算暖和了,路上不少老人在曬太陽,程林月見到熟人下車打招呼,那些人見程林月和陳天雨一道回來,又看他們年紀相近,都以為是程林月領著男朋友回來認門的,拚命誇這小夥長得好,程林月解釋了一路,差點急地頭都冒煙了。這裡沒人認識他,陳天雨也不用在意這些謠言,就專職看熱鬧,不過這樣的好心情隻持續到到程林月的家門口。
程林月的父母知道她今天要回來,已經早早地在門口等著了。李文彩也領著睿哲在門口玩,睿哲看著黑了點,但臉面上不錯,隱約地還感覺比以前壯實了點,至於李文彩,很明顯的胖了,病中乾癟的腮重新鼓起來了,臉色紅潤有光,可以想見這裡的日子應該過地很不錯。
車子在門口一停,程林月媽媽還沒動,李文彩已經先人一步滿臉笑容地過來了,「小月回來了,這是坐的誰的車啊?」她大概根本沒想到陳天雨會來,所以也沒留意車牌,走到跟前,一看駕駛座上是陳天雨、她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也隨之緩了下來,可能覺得表現太明顯,笑容又很快就打了起來,「是天雨啊,你這是跟著小月一起來的?」
陳天雨看到程林月低頭輕輕撇撇嘴,再抬頭的時候就恢復如常,開門下車說,「大姨,你也在外面玩呢。」
程林月媽媽聽說天雨來了,也近前來說,「是天雨啊,有些年沒見你了,快下來,進屋子坐。」
陳天雨拔下車鑰匙下來,和門口的人打招呼,「大娘,二姨。」
睿哲聽到他的聲音跑過來抱著他的腿喊,「三叔。」
陳天雨給他正正帽子,將人抱起來,「在二姨奶奶家吃什麼好吃的了?胖了這麼多。」
程林月的媽媽領著他們往屋裡走,程家的格局和陳天意家差不多,都是面朝東的大門口,四間大北屋,不同的陳天意家最西邊是堂屋,程林月家是西邊數第二間是堂屋。程林月看樣子是最東邊的那間屋,她進門後從包裡給睿哲拿了個毛絨小象後,就拎著行李去了那屋。
陳天雨則直接跟著去了堂屋,堂屋不是很大,除了各家都有的電視沙發等物件,最顯眼的就是東牆下的一張大床,看著很新,像是新做的,上面整齊疊放著枕頭被子,看著應該是平常睡人的。
程林輝的媽媽進門就招呼著泡茶拿水果,陳天雨連忙讓她不要忙活,又和李文彩說,他找陳天齊有點事說。
李文彩聽說他要找陳天齊,猶豫了一下到最西邊的屋裡喊人,陳天雨在外面聽那動靜,陳天齊應該是在睡午覺,他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鐘,馬上就要三點半了,真有睡頭。
陳天齊還沒出來,李文彩先出來的,她可能也知道陳天雨聽到裡面的動靜了,一個大男人白天窩在家裡睡大覺總是不那麼好聽,她以為陳天雨不知道陳天齊停職的事情,習慣性地就解釋,「他們當醫生就是忙,說不定就什麼時候加班了,只能白天補補覺。」
陳天雨心道晚上不睡覺忙著去做賊嗎?但他不想當面拆人家的台,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敷衍地說了句,「哦,醫生就是這樣啊,都忙。」
大概過了有三五分鐘,陳天齊從屋裡出來了,縮縮著脖子,頭髮也沒梳,皺巴巴的襯衫外面套了件灰色的羽絨馬甲,一隻褲腿還塞在襪子裡,腳上穿著棉拖鞋,走路拖拉拖拉,腳上有腳鐐一樣,怎麼都抬不起腳了,陳天雨聽他那拖拉拖拉的聲音就煩,恨不得衝上去踹他兩腳,但當著人家的親媽的面,他忍了。上次大哥還說搗陳天齊兩拳,興許能讓人清醒清醒,現在看看,屁用沒有,陳天齊是準備爛在這裡了。
「你過來是有什麼事情嗎?」
陳天雨聽他死了半截的說話聲,勉強壓下去的踹人衝動差點沒壓製住,語氣硬邦邦地說,「沒事就不來找你了。」
可能聽到堂屋裡有人說話了,陳建明也從堂屋東側那間裡屋出來了,看樣子剛才是在裡面作畫了,袖子挽著,手上還沾著些許墨跡,人和李文彩一樣,都白胖白胖的。看這布局,堂屋裡新打的這張床應該就是程林輝的父母睡的了,竟然睡在平日待客的堂屋裡。
陳天雨心想,得,他算是服了,他們和三叔家在秋裡鎮上被劉雪連累地頻頻被人掃白眼,合著這家人除了陳天齊之外,都過地非常舒服自在,就陳天齊落寞點,大概也不是因為他們的原因,八成是為了工作的事情。想到這些,他也不遮遮掩掩了,「大伯,我這次來是因為劉雪家出了些事。我過來和你們說一聲。」
陳建明在門口的洗手盆裡倒點熱水洗洗手說,「你是說劉雪進拘留所的事情嗎?我們聽林輝說了,這件事我們也確實幫不上什麼忙,你說她在外面欠個三萬五萬,十萬八萬的,我和你大娘把養老錢拿出來替她補補窟窿,我們也不說什麼,可現在她在外面欠的那數目,我和你大娘砸鍋賣鐵也還不上啊。我們就是拿出十萬塊錢能頂什麼用呢?」
陳天雨又不是陳安修,他可沒那麼多耐心聽人囉嗦,但他又不好直接打斷長輩,他就在陳建明話剛落,還沒開始下一段的時候,言簡意賅地說,「劉雪她媽被人捅了,現在重傷在醫院裡還沒脫離危險,她身邊沒人照看,我過來和大哥說一聲,你們商量一下看看怎麼辦。」
屋裡除了還不大懂事的睿哲,顯然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了,李文彩憤憤地說,「你說劉雪和她媽怎麼這麼不長腦子,怎麼什麼人都敢招惹。這下好了吧,她自己在牢裡,他爸爸在牢裡,她媽躺在醫院裡生死不知,這算是怎麼回事啊,幸虧我把睿哲接過來了,這要是讓睿哲跟著他們,現在得是什麼樣子。」她說完這些又和陳天齊念叨,「我就說早把睿哲接過來吧,你和你爸爸還不讓,看看現在,看看現在,看看姓劉的那一家人都做的是些什麼事。」
陳天齊煩躁地揪了一把頭髮說,「媽,你現在先別說這些了。」他喝止了李文彩,轉頭又問陳天雨,「她人現在哪家醫院?傷在什麼地方了,現在情況怎麼樣?」
「在市立二院,其他的事情,我又沒去看過,我不知道。」
李文彩嘮叨了句,「你們和你三叔家都沒過去啊?」
陳天雨脫口就想說,又不是我媽躺在那裡,憑什麼我們去看,話差點到嘴邊了,心想呸呸呸,這不是大臘月裡詛咒自己媽嗎,出口的時候就換成,「大娘你們都沒去呢,哪裡輪得到我們,劉雪家剛帶著人來把我家又砸了一遍,你和大伯是不知道嗎?」他知道這話說出來未免讓人聽著有不敬重長輩之嫌,但他們揣著明白裝糊塗,他現在哪裡有好心情和他們好聲好氣地解釋。
他說這些,李文彩臉上就訕訕的,「是,是,這事確實是他們不對,你說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劉雪她媽這件事我們知道了,你開了這麼久的車,坐下來喝點水吧。」
「不了,我就是來說這件事的,說完就走了,回去晚了,路上黑不太好走,大哥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一起走的話,我捎著你,不一起的話,我就先走了。」
程林月的媽媽又客氣地留,陳天雨堅持了一下,她就沒再多留了,她也知道從這裡回秋裡鎮,開車少說也得一個多小時,現在過完冬至,天是稍微長了點,但五點過後天也摸摸黑了,路上開車總是不那麼安全,「這次就算是認識路了,那你下次有空過來玩。」
「行,二姨。」
陳天雨見陳天齊遲遲不肯下決定,大伯和大娘又不說話,也不再問他,轉身準備往外走,這時陳天齊終於開口說,「你等等,我換件衣服和你一起回去。」
陳建明顯然有些不贊同他這個決定,李文彩更是拉住他的袖子小聲說,「你和劉雪的離婚還沒辦下來,你現在回去,遇到那些要帳的可怎麼辦?他們急紅了眼可不和你講情面。他們要是知道劉雪媽住在哪個醫院裡,肯定去醫院門口堵你,你這不是送上門讓給打嗎?你再緩緩,看看情況,天雨不是也說了,現在什麼事情都沒確定嗎?再說你現在這樣,回去多尷尬。」
陳天齊掙開袖子說,「確定什麼,確定她死了,我再去幫她收屍嗎?不管我和劉雪怎麼樣,她不還是睿哲的姥姥嗎?現在她生死不知,邊上一個人都沒有,我既然知道了,怎麼能不去看看?」
「你真是一點事都不懂,你早晚得吃虧。」
陳天齊喃喃了句,「還能怎麼吃虧,還能比現在更差嗎?」
李文彩見勸不住陳天齊了,又來和陳天雨說,「天雨,你陪著你大哥去醫院看看,我估計現在劉雪她媽在重症監護室也不需要人陪著,你到時候讓你大哥去你家住兩天。」
「鎮上想找我大哥的人更多。」劉雪很大一部分錢可是從秋裡鎮拿走的。
「那就去你大姑那裡,你大姑房子多。先找一處讓你大哥住著,千萬不要讓你大哥單獨回家。那些人指不定在小區哪裡藏著呢。」
「行,我知道了,大娘。」
李文彩還想嘮叨兩句的,見陳天雨已經有些不耐煩,就把多餘的話咽了下去,隻說了句,「天雨,大伯大娘會記得你的好的,這次就麻煩你了。」
他們說話的時候,陳天齊到屋裡換了身衣服,又出來梳梳頭洗了把臉,之後就拎著一個行李包跟著出來了。
程林月和她媽媽,還有李文彩,陳建明,睿哲都出來送他們,睿哲緊緊抓著陳天齊的衣角問,「爸爸,你要去哪?」
陳天齊蹲下來抱抱他說,「我回去拿點東西,你乖乖在這裡聽爺爺奶奶的話,爸爸過幾天就回來了。」
陳天雨接過陳天齊的行李包打算放到後車座上,才發現他給程林月捎來的東西忘記拿下來了,他將那個裝著大棗核桃蓮子栗子之類東西的禮盒拿下來,「二姨,這是我哥那店裡自己裝的,這次我過來,我爸媽讓帶來給你們嘗嘗。」
程林月的媽媽推拒著不讓,陳天雨給她放到門口說,「二姨,你收著吧,我都拿來了。」他見睿哲抱著陳天齊不放,又從後車座上拿了冒冒落在他車上的一個胖乎乎穿藍色衣服的咖啡色兔子遞給睿哲,「好了,睿哲,給你這個兔兔玩,讓你這個兔兔陪著你,你爸爸過幾天就回來了。」
他說這話,程林月也過來幫著抱睿哲過來,當他看到睿哲懷裡抱著的那隻兔子,她看看標籤說,「啊,這個兔子我在商場裡見過,這種原版,這個尺寸的要一千多一隻呢。你開快遞公司真是賺錢了。」
陳天雨心想臥槽,冒冒光這一模一樣的兔子家裡還擺著五六隻呢,他有時候手欠了也抓過來揉兩把,誰知道會這麼貴,他想著冒冒很多,送一只出去,冒冒也不會察覺,現在雖然知道很貴,但也不好再從睿哲手裡再搶回來,於是隻得硬著頭皮說,「還行了,不過這兔子是冒冒的。」
不過程林月這話顯然是有了另一番作用,大家一聽說這個小不點兔子這麼貴,都湊過去看,睿哲的注意力也暫時轉移,陳天雨和陳天齊得以順利離開。
路上的時候,陳天雨說,「我看睿哲現在倒是很黏你。」
「還行吧,最近陪他時間多點。」
「他不找媽媽嗎?」
「有時候也問,但是見不著就見不著了,也不會鬧著要。劉雪帶他時間少。」
陳天雨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劉雪這是怎麼混的,連自己兒子都不惦記她。
車子在市區下了高速,陳天雨又馬不停蹄地載著陳天齊去了市立二院,不過緊趕慢趕還是錯過了重症病房的探視時間,但好在這是陳天齊原先的工作單位,不管他現在如何,他在這裡找幾個熟人還是很方便的。陳天雨對劉雪媽沒什麼感情,也不準備進去看看,只有陳天齊換了衣服跟著進去了,大概在裡面停留了二十來分鐘,陳天雨就在附近的休息區等他們,隱隱約約地那個主治醫生和陳天齊說,情況比較危險,但是這個病人上面已經特別交代要關照,後天還有來自北京的專家組織會診,他聽的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
陳天雨心想劉雪家都敗落成這樣了,還有誰會來關心劉雪媽媽的死活,看那醫生謹慎的態度,對方來頭應該還不小,實在有點奇怪。
顯然陳天齊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問那個醫生,但對方也不是十分知道內情,隻說是上面吩咐的。
「到底會是誰呢?」從醫院裡出來,兩個人在附近找了個吃飯的地方。點菜的時候,陳天齊還在想這件事,劉雪家裡本身就沒有什麼底子很硬的親戚,他給姐姐打了個電話,姐姐根本就不知道這回事。實在猜不透現在有誰會救鮑娟,也就是劉雪媽媽。
陳天雨拆著雙筷子遞給他,「暫時想不出就不要想了,反正人家找人來給劉雪媽媽治病,總不會說害她吧。劉雪媽媽現在傷的這麼重,不治也只能等死。專家來說不定還有一線希望。再說你們還有什麼可讓人圖的?」
陳天齊想想也是,他們還有什麼能讓人圖的。
沒過兩天,劉雪就在看守所裡聽說她媽差點被劉勝淮殺掉,現在仍在搶救,生死不知道,起初她不相信,直到見到陳天齊,她和陳天齊現在已經反目,但好歹知道陳天齊不是那種泯滅良心的人,當天晚上看守所裡很多人都聽見有個女人哭了一眼,頭半夜是嚎啕大哭,後來是小聲啜泣,直到天亮了,還能隱隱約約聽到些聲音。此後大概又過了一兩天的樣子,劉雪主動提出說,她知道劉勝淮和金色海岸項目的一些犯罪的事情,她願意都講出來,以求戴罪立功。
掌握裡劉勝淮確切的犯罪證據,警方在熱心人的幫助下,也很快得知了劉勝淮的藏身地點。
但在警方的抓捕行動中,劉勝淮持槍抗警,打傷了三名警察,被人當場擊斃。
「就這麼死了?」陳安修問章時年,他小心提防了這麼久,就怕劉勝淮來鬧事,結果劉勝淮頭髮都沒見到,就這麼死了?他倒不是渴望見到那個人,只是覺得這事也太峰迴路轉了,真是措手不及。
「恩,一槍斃命。」
陳安修點點頭,「看來這人槍法不錯。」
「是蔣軒。」
「你說誰?」
章時年不介意再次重複一遍,「蔣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