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友一場,秦明峻要結婚,陳安修不至於連這點面子都不給,沒想太多就答應了見面的要求。
秦明峻給了大概的地址,陳安修自己開車過去的,到的時候秦明峻已經在路邊站牌那裡等著了,這裡是綠島市頗為著名的一處風景區,但入夜後,並不繁華,除了偶爾經過的幾輛車,甚至是過於寂靜了,在這個季節,連風吹起地上落葉的聲響都能聽到。
陳安修的車子一停下,秦明峻拉開副駕駛上來。
「往哪邊走,」
「一直往前開,到有哨兵的地方停下就行。」
「要進去那裡?」那好像是處軍區大院吧?他雖然沒進去過,但也是知道那個地方的。
秦明峻笑了笑,「你以為要去哪裡?」不知道是不是要結婚的原因,他今天給人的感覺特別和氣,完全收斂了以往的略帶剛硬的氣息。
「我以為是個可以喝酒的地方。」畢竟酒吧和酒店之類的場合似乎更適合聚會。
「那些地方太鬧騰了,我就想好好吃頓飯。」
「要結婚的人還真是不一樣了。」陳安修打趣了一句。
秦明峻不置可否地笑笑,沒接他的話茬,到檢查崗那裡,因為有秦明峻在,他們的車子沒停多久就順利放行了。
進去之後兩個人交換了位置,是秦明峻開的車,兩個人隨意交談了兩句,外面經過的人大多都穿著軍裝,英姿煥發,步履堅定,這熟悉的場景讓陳安修的心裡不可避免的浮起一些熟悉感,還有壓在心底說不出來的的複雜情緒。
秦明峻注意到他罕見的沉默,但並沒有打破這僵滯局面的意思,只是把車速放慢不少。昏黃的路燈隔著樹木和車窗打在右邊人的臉上,明明滅滅的,晦暗不清。
有些東西不去碰觸的時候總覺得已經過去了,但真要去面對的時候才發現即使可以碰觸,但還是扯骨帶皮的疼。驟然湧上來的紛雜思緒讓陳安修著實花了些時間才讓自己的情緒趨於穩定。
車內慢慢消失的光線讓陳安修回過神來,發現車子已經駛進車庫了。
秦明峻先下車拍開車庫的燈,陳安修跟著下去,開了後備箱把帶來的東西報出來。
「這是什麼東西?」兩人出來後,秦明峻關上車庫的門,見陳安修手裡抱著他罈子,不無好奇地問了一句。
陳安修笑嘻嘻地說,「櫻桃酒,我自己釀的。」在家想了很久不知道該帶什麼,秦明峻結婚的禮物,章時年已經讓唐娜準備好了,但今天又不能帶過來,他想著今天約莫就是個私人聚會,帶點心意來就可以了,就抱了自己釀製的櫻桃酒過來,這還是他現從樹底下挖出來的。
秦明峻想接過去,陳安修沒給他,自己抱著一路就上去了,到了裡面之後發現和其他普通的住宅小區也沒太大的區別,就是整齊乾淨點,出入的軍人多點。其他的也都是五層的單元樓,秦明峻就住在三樓。
走到門口的時候,陳安修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原因無他,就是屋裡太安靜了,一點不像有人的樣子,進門後發現客廳了果然一個人都沒有。
「其他人還沒來?」陳安修抬抬手腕看錶,現在才六點稍多一點,如果是正常上班族,回家換過衣服再趕到這裡的話,是需要一點時間。
秦明峻把身上外套脫下來掛在衣架上,俯身換鞋的時候扔給他一雙,語氣很平淡的說,「本來就沒有其他人。」
陳安修不想往其他的方面想,繼續若無其事地說道,「不是吧,你人緣這麼差勁?只有我一個人肯來?」之後也沒什麼顧忌的把鞋子換了,他還不至於被這點小事嚇得臨陣脫逃,既然都來了。
秦明峻笑笑說,「好像是不大好。」
房子沒有想象中的奢華,就是兩室兩廳的普通格局,裝修也很簡單,一家人住的話也算可以了,就是房內看不到任何結婚的跡象,連張最基本的喜字都沒有,實在看不出這是新房,就桌上扔著的那堆沒發完的喜帖,勉強可以看出有點結婚的意思。
「你們以後不住在這裡?」陳安修把抱來的罈子放在客廳的桌上。
秦明峻似乎並不願意多談這些事情,在另一側的沙發入座後,開始動手沏茶,隻說,「她不習慣住在這裡,我們在外面另外買的房子。」
陳安修怪模怪樣地眨眨眼說,「有錢人真好,想住哪裡就住哪裡,想買什麼房子就買什麼房子。」
秦明峻被他逗笑了,推給他個茶杯,「你現在還能缺錢?」有章時年,有陸江遠,雖然他至今不知道這人和陸江遠是怎麼成為父子的。
「我自己的存摺上還真沒多少錢。」錢如果不是自己賺的,總是沒那麼多歸屬感,雖然他時常從章時年那裡摸張卡揣到自己口袋裡。
兩個人從認識到現在也有十多年了,雖然不敢說百分之百了解,但也算熟悉,摒棄了那段和曖昧擦邊而過的關係,相處起來也還算自然。
半杯茶下肚子,陳安修就開始琢磨今天的晚飯還有沒有著落,以為聚會總會有飯吃,他可是空著肚子來的,鬧半天就他一個人,住在這裡叫外賣也不太方便,實在不行的話,待會早點告辭,說不定還能去小飯館湊合一頓。
秦明峻似乎明白他的心思,起身挽起袖子說,「今晚讓你嘗嘗我的手藝,你有沒有特別想吃的?」
陳安修的第一反應是能吃嗎?以前他們在部隊裡,有時候也會自己動手做點飯,但大多數人就是餵豬的程度,秦明峻的話,印象裡基本沒見過他動過手。而且秦明峻這出身也不像是會下廚房的人。
「試試不就知道了。」秦明峻今天沒穿軍裝,外套下面就穿了灰色毛衫,此時把袖子晚上一卷,露出肌肉結實的手臂,這就準備去廚房了。
「我給你幫忙。」陳安修起身跟過去。
秦明峻也沒和他太客氣,從廚房裡拿出些蔥蒜之類的東西,「你幫著弄弄這些就行。」
「這也太小看我了,我現在怎麼說也是個大廚。」
「大廚今天歇著。」秦明峻說完,轉身要進廚房,臨了還不忘囑咐一句,「你別進來給我添亂,影響我發揮。」
陳安修的回答是隨手拋給他一顆壞掉的蒜瓣,秦明峻笑著抓了一把,摘了外面掛著的圍裙進了廚房。
剩下陳安修在外面一邊剝蔥蒜一邊想,今天秦明峻實在太怪異了,難道是婚前憂慮症引起的性格突變?
還有兩天他就要結婚了,以前媽媽還在,偶爾意識清醒的時候就會說,這輩子剩下的願望就是想看他找個喜歡的人結婚,過點普普通通的日子,媽媽性子柔順,不比小姨和舅舅他們,她畢生所願也不過就是家庭和睦,一家人平安喜樂,可秦家落敗後,她連這點寄託都沒有了,被紀家打著冠冕堂皇的理由劃清界限,掃地出門,不到半年,新人入門,他媽媽至死都沒再見過結過婚十多年的丈夫。
經歷過那麼多,普普通通的日子他怎麼能甘心?所以他註定了要放棄很多東西。本來都是決定好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在見到這人和章時年在一起後,竟然又動了不該有的心思,不過最後的結果還是一樣的,不得不放棄。章時年?季家的老四,當年那件事的親歷者和關鍵人,最後竟然和安修在一起了,命運這種東西,兜兜轉轉的,真是奇妙。
「什麼這麼香?」陳安修把剝好的蔥蒜送進去,吸吸鼻子,不是他特意誇獎,是味道確實不錯。
「香菇菜心,可以了,你先端出去。我記得你喜歡吃牛肉,下一個就炒牛柳。」
「不枉咱們戰友一場,你還記得我喜歡吃牛肉,那我順便拿筷子出去。」
找個彼此喜歡的人過一輩子,像這樣一起在家做頓飯,這樣的日子,誰不願意,只是很多時候,人不能貪心太多,他不喜歡程婕,程婕也不喜歡他,這樣的組合多麼完美。
這裡只有兩個人,秦明峻還是做了六菜一湯,桌子上滿滿當當的擺放著,看著就很豐盛,事實上吃起來味道居然也不錯。
「還可以吧?」
陳安修不吝嗇自己的誇獎,邊吃邊對他豎拇指,「比我差點,不過比章先生好了不止一個檔次。」
秦明峻嘴角的笑容頓了頓,繼而恢復正常,「要不要喝點酒?」
陳安修連忙擺擺手說,「不行,不行,我待會還要開車回去呢。萬一被交警抓住,駕照就沒了,現在酒駕查得厲害。」
秦明峻挽留他,「我這裡有客房,喝醉的話,就在這裡湊合一晚。」
「我倒是想,但家裡有個小的離不開人,章先生不在家,我如果再不回去,我爸媽晚上製不住他。」冒冒,爸爸不是故意黑你的。
晚飯後陳安修幫著收拾了桌子,兩個重新泡上一壺茶,邊喝水邊聊天,把客廳的電視也打開了,兩個人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樣,東拉西扯的,聊著大多數男人都感興趣的話題,有時候難得觀點一致的時候,兩人相視哈哈一笑,屋裡的氣氛還是不錯的。
陳安修隨手撥到一檔軍事節目,裡面正播的是新兵訓練,兩個人一邊看一邊指手畫腳,不僅是新兵,連帶著人家的教官都點評了一番。
「小於現在就是在帶新兵,如果明年條件允許的話,我想把他調到綠島這邊工作,這樣的話,我也能照顧個一二。」
陳安修深吸口氣,向他舉茶杯說,「我代他謝謝你。」小於是當初他們那一隊活著回來的六個人之一,但他的手上受了傷,雖然沒有退役,留在部隊裡也沒什麼太大的發展前景了,他本身文化水平也不高。
像他們這些人,在十幾二十齣頭的年紀投身到部隊,文化水平大多一般,想在部隊長久留下來很難,但退役的前景也不容樂觀,在部隊一待就是那麼些年,在某種程度上和社會割裂一樣,出來後找工作並沒有太多的優勢,只能慢慢學著去適應,然後恢復到最平常的生活。即使曾經上過戰場,和敵人真刀實槍的拚殺過,離開部隊後他們也就是些普通人,也需要生存,也需要養家,沒有想象中那麼無堅不摧,意氣風發。
「能幫點是點。」有些人還可以彌補,但有些人想彌補也不行了。
聊著聊著忘了時間,等陳安修再次想起來的時候已經快晚上十一點了,秦明峻再次留人,「這麼晚了,給家裡打個電話,在這裡住一晚,明天早點回去怎麼樣?」
陳安修起身起穿外套,「算了,下次吧,你結婚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家裡都準備好了,我也沒什麼要忙的。還是你擔心章時年誤會?」
陳安修笑了笑說,「我們兩個他是沒什麼誤會的,不過我擔心他晚上打電話回家找不到人,解釋起來也麻煩。」
秦明峻心下瞭然,知道勉強不能,拿了衣服送他出去,路上的陳安修說,「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幫我找點東西,你在部隊的話可能方便點。如果為難的話就當我沒說。」
「你說。」
陳安修說完後,秦明峻深深地看他一眼,「問題不是很大,那裡我還認識不少人,我盡量幫你找。」
「先謝過了,改天請你和嫂子吃飯。」
出來後,陳安修把秦明峻放下,揮揮手走人,臨到轉彎的時候還能看到秦明峻模糊的身影還站在那裡,他不管今天秦明峻的目的是什麼,單純的老朋友聚會也罷,還是有其他的,他都不想留給人任何遐想的餘地,這是對所有人的尊重,對他是,對章時年是,對秦明峻和他未來的妻子也是。
*
陳奶奶在村裡衛生室打了兩天針不見好,就到了鎮上的衛生室,陳爸爸想帶他去是去的醫院查查,她不願意,像她這個年紀的人,好些進去了就出不來了,所以她很忌諱去醫院,能不去就不去。
總算在鎮上衛生室掛了兩天吊瓶後,她自己感覺身上就有點輕快,家裡其他人也就多少放點心。
她這一病,不僅兒子兒媳忙,把她兩個閨女也急壞了,陳建敏家裡種著溫室大棚,一天到晚離不開人,來的次數還少點,但隔上個兩天就來一次,陳建紅家裡的藥店有專人照看著,她幾乎是天天守在這裡。
與陳建紅同樣天天在這裡的就是劉雪的媽媽,她是在商場裡賣家用小電器的,一年到頭的業績全憑一張嘴,嘴皮子練地比劉雪還溜,陳奶奶靠在衛生室的床上打吊瓶,她在邊上閑磕牙,她知道這老太太極疼陳天齊,從不挑陳天齊的不是,當然也不可能說自己閨女不好,就把這次的事情都歸到陳安修身上。
「現在的年輕人可不像是咱們以前了,以前咱們是湊湊合合怎麼都能過一輩子,現在這些孩子都在家裡嬌著捧著長大的,哪個沒點小脾氣,哪能沒個磕磕碰碰的,人家電視上都說了,兩口子過日子就像是上嘴皮和下嘴皮,我們天天說話都還得碰一下呢。天齊呢,在那麼大的醫院裡工作,肯定是很忙,我們都理解,不過小雪也沒閑著,她天天出去跑,多賺點錢還不是為了天齊和睿哲,還有這個家嗎,不是我說,安修這次做地是不大地道,老太太你說,小雪怎麼說也是他大嫂,他就能那麼眼瞅著不幫忙,結果這事鬧到醫院裡,誰的臉面上好看,我知道天齊是埋怨小雪給他丟了面子,但是話說回來,誰沒有個粗心大意的時候,本來這事也是能補救的,如果安修能幫一把,咱們又不是不給他錢,老太太,你說,何苦讓大家都下不來台。」
她早就聽自己閨女說過,這陳安修在老太太跟前分量不重,又交了個男人,兩個人結婚的時候老太太都沒到場。
陳媽媽懷裡抱著暖水袋,站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她也不生氣,也不罵人,權當什麼都沒聽見,進來樂呵呵地把暖水袋塞給老太太,又把她被窩裡那裡那個溫溫的拿出來。現在還不到真正天冷的時候,衛生室裡的暖氣還沒燒起來,陳媽媽擔心老太太掛水的時候胳膊涼,就買了兩個暖水袋來回的替換。
「娘,你中午想吃點啥,我回頭給你做去。」
陳奶奶這些年自在慣了,從來不願意虧著自己,一向是想吃啥就說啥,「很久沒吃小茴香餃子了。」總算她也就是個普通老太太,任憑她點,她也點不出滿漢全席來。
「那行,我去地裡拔點小茴香,中午包餃子吃。」她又留了陳建紅和劉雪媽媽,中午一起過去吃。
陳建紅痛快答應了,劉雪媽媽嗯了兩聲也沒嗯出個什麼來,她剛數落了人家兒子,再去人家家裡吃飯,怎麼也不是那回事,陳媽媽笑了笑也沒說什麼,掀了簾子就出去了。
衛生室的病房裡每間屋有四張床,除了陳奶奶之外,還有個年紀六十多的老太太,孩子都不在身邊,自個兒在這掛水,她見陳奶奶跟前這麼些人,閨女媳婦照顧也勤快,就不無羨慕的說,「老姐姐好福氣啊,這閨女親,兒媳婦也孝順。」
陳奶奶笑應著,「是啊,是啊,都是孝順的。」她就是想挑二媳婦錯處,她也挑不出來,別家給的這二媳婦給的隻多不少,該照顧的時候也照顧,就是知道這二媳婦心裡和她不親,也不能往外說,要不然人家也只能說婆婆太難伺候。
上午掛了一瓶水,陳奶奶中午就回建材店去吃飯了,吃的小茴香的餃子,陳安修還從小飯館端了幾個熟爛的菜過來。吃過飯後,她在小飯館裡的裡屋睡個午覺,下午接著去掛第二瓶。
劉雪媽媽到底是沒去陳安修家吃飯,她在鎮上別人小飯館吃的,下午的時候她依舊還是那套說辭,大意這事就是陳安修的錯,讓老太太多勸勸天齊,兩口子就是為了孩子也要過下去。
陳奶奶任憑她怎麼說,就靠在床上耷拉著眼皮,也不說話,陳建紅也不搭話茬,她剝了桌上袋子裡的小蜜橘遞到老太太手裡,「這安修買的橘子就是挺甜的,娘,你也嘗嘗。打針打久了,嘴裡沒滋味,吃個橘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