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的間隙裡， 薄文熠拿起手機翻看了一會。

剛才常歡那麼說之後，他讓劉助理給他整理一下合適兩人約會以及晚餐的地點。

特別備注，“大眾最愛”四個字。

劉助理辦事效率一直都很高。

十來分鐘樣子， 就將整理出來的資料整合發送了過來。

薄文熠抬了抬眼。

劉助理這種等級的人，做事都會很細致。他特意在文件前排的幾個地點上，用紅色加粗字體標注上了“大眾最愛”四個字。

薄文熠盯著這四個字看了一會，習慣性地對這幾個地點周邊環境分析了一遍後，最終還是決定問常歡想去哪裡。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在不久之前， 他從來沒想過去一個地方吃東西， 還需要參考旁人的意見。

他習慣於做決定。

習慣於讓旁人聽從。

從他掙脫開家庭的禁錮， 從他一個人面對著這個世界開始，他做什麼事情都以自己為出發點。

但是， 此時此刻， 他卻很想知道常歡想去哪裡。

甚至期待著， 會不會是那個——

他想要去的地方。

薄文熠側過頭， 去看坐在一旁的常歡。

他手裡抱著一份劇本，正前後不停翻看著。

紅燈跳轉成了黃燈，然後是綠燈。

薄文熠收起手機，踩下油門，繼續往前開車︰“有看好的劇本了麼？”

“你問我劇本麼？”過了好幾秒，男生才用那種略帶恍惚的聲音回答。

薄文熠心頭微沉， 開始思索剛才自己的問話裡， 是否有別的意味。

他們兩人之前就因為這個爭執過。

常歡很抗拒被人干涉演戲。

思忖間，男生揚起一截手臂，將劇本的封面展露出來。

薄文熠瞥了一眼， 名字他不算眼生。

《一念之差》， 葛飛那個劇本。

幾個月前， 他在這位老前輩生日宴上答應了對方後不久，葛飛就把這個劇本交給了他。

雙方都很有合作的誠意，但最後，還是沒有談成。倒是聽說鐘樂期對這個劇本有意，想要加入其中。

“我挺喜歡的，但是——”

男生縴長的手指在下巴上摩挲著，“我上次去見葛老師的時候，遇到了你爸和張副總。”

薄文熠抬了抬眉︰“所以？”

常歡遲疑著說︰“我略微打聽了下，張副總似乎是這部電影的出品人。”

他轉過頭來，看向薄文熠，“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但我總覺得他這個人不靠譜。”

薄文熠輕笑了下︰“是不靠譜，他雖然現在人在博易，但其實早就有了要出去自己單乾的想法，最近也在私底下投資了不少項目。這個本子當初葛老也給我看過，但最後葛老改了主意。現在看來，應該是他主-動找了老薄一起去把這事攬了過去。”

“這人好討厭！所以說，我不想演不靠譜的人出品的電影。”

又是紅燈，不遠處就是交叉路口。薄文熠又看了眼常歡，男生很難得地鼓著臉，看起來一副特別不痛快的樣子。

“那……不如先和靠譜的人商量一下，等下我們吃什麼？”

一提起吃，常歡的注意力又被拉了回來，在薄文熠表示過今天什麼都聽他的之後，歡快報了一個點位。

‧

兩人去的是一條小吃街。

薄文熠自出生之後到現在，除了之前常歡出去拍外景的那幾天吃過一點小飯店裡的東西外，還真沒去過這種地方。

這自然，也不是他最初的選擇。

這地方人太多太擠，各種亂七八糟的味道糅雜在一起，吸入口鼻也不舒服。

但當他牽著男生修長卻柔-軟的手，擦著來往路人的肩往前時，心中升騰起來的滿足感，讓他一下子覺得這個地方很值得。

兩人在街尾找了個小吃攤，點了點東西坐了下來。

決定來這邊之後，常歡在路上做了攻略。可惜，人實在是太多，他們兩人又太惹眼，若是去那些熱門的攤位，被認出來很容易引發混亂。

常歡是喜歡這種在人群中可以和相愛的人一起的感覺，而不是被認出來後被整條街的人當眾圍觀。

等待的時候，常歡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了兩下。

屏幕亮起的時候，他看過去，是葛飛。

剛才和薄文熠簡單聊過之後，常歡就下了決心，放棄這個電影了。

他是挺喜歡這個劇本的，也很確定這部電影明年會有很大的水花。

但是，一想起這個電影是那個張棟私下投資的，明年會和博易名下的幾部電影對打，那份喜歡立刻蕩然無存了。

這簡直有種助紂為虐的煞筆感覺。

雖然因此放棄的他也很傻，但此時此刻，常歡異常堅定。

他可是——

薄文熠的愛人。

愛人就應該永遠堅定的，站在他身邊。

帶著這種傻氣的堅持，常歡給葛飛發了一條信息，告知對方自己考慮之後，覺得還是有些能力不足，暫時無法勝任這個角色。

葛飛對於他的拒絕頗為意外。

【常歡，你這個回答我有些難以接受，我希望你再好好考慮一下，我很確定你可以勝任這個角色，我對我自己，對你非常有信心。】

【你不用太急著做決定，你哥哥最近聯系了我，想要接手做這個影片的製片。不管如何，你總應該對他有些信心吧？】

常歡盯著葛飛的消息看得入神，手腕被握住都沒察覺。

“怎麼？”

他回神過來，桌上已放了幾樣點的小吃，薄文熠正看著他，目光映襯著對面一整條街道輝宏的燈火，分外明亮。

他怔了兩秒，抿著嘴摁暗手機︰“好香，我們先吃！”

“好。”薄文熠將用熱水燙過的筷子遞給常歡，然後垂著眼將他喜歡的食物分過去。

兩人吃完後，沒立刻回去。

街尾，是一條修葺過，略帶點古色古香的河道。

不遠處，有一座小橋靜靜佇立在那。

不時有人從河對岸走過來，偶爾有人會停留在橋上最高的位置，低頭去看水裡倒映的月亮。

常歡突然“啊”了一聲︰“這裡，就是我們之前吵架之後的和好的那條小巷子後面的河吧？”

薄文熠安靜了幾秒︰“原來我們那個時候就已經和好了？”

常歡︰“……”不會說話能不能不要說話。

薄文熠笑著說︰“是，那家店應該就在河對面不遠的地方。”

常歡抬頭往河對面看。

燈影綽綽，視野並不遠。

他看了會，就放棄了，拉著薄文熠的手晃了晃︰“我們回去吧。”

薄文熠︰“好。”

上車後，常歡將那個劇本塞回包裡，有一下沒一下的翻弄著手機。

這期間，薄文熠側眸看了他好幾回。

薄文熠視力不差，甚至可以說，非常好。

他看到常歡的指尖停留在與葛飛的聯系界面上，直等到屏幕暗掉，都沒有移開。

‧

這之後，又過了幾日，薄文熠剛結束會議回到辦公室，就看到鐘樂期風風火火從外頭沖了進來。

“兄弟，咱們商量件事唄？”鐘樂期沖到辦公桌前，臉上立刻掛上了笑，一臉諂媚。

“你上次讓我喊你哥的時候，態度可沒這麼好？”薄文熠頭也不抬，簽字的筆尖甚至沒有停頓一下。

“……那你不是也沒喊麼？”鐘樂期委委屈屈，“再說了，我是你老婆的哥哥，你叫我哥也是天經地義！”

薄文熠筆尖停住，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鐘樂期一秒被男人眼中的涼意凍到，立刻移開目光︰“是這樣的，我準備向景恆求婚，你是過來人，幫我出出主意唄？”

“求婚”二字在薄文熠腦中刺了一下，他繼續簽字︰“我為什麼要幫你？”

鐘樂期︰“……”

鐘樂期︰“喂喂喂，你怎麼說都是我弟夫，自家人幫幫忙不是很正常？再說了，咱們這麼多年的情誼，哪怕不是一家人，你給我出點力也不過分吧？”

薄文熠面無表情放下筆︰“我結婚時候，也沒見你鞍前馬後幫忙。”

鐘樂期︰“可你不是沒有辦婚禮……等下！靠！薄文熠你竟然到現在都沒和我們歡歡辦婚禮！你這到底怎麼回事？”

薄文熠︰“……”

鐘樂期叭叭叭個不停，完全被“自己弟弟結婚這麼久沒有婚禮”這件事帶著走了，徹底忘了今天來這是為什麼。

薄文熠卻在想自己的事情。

——求婚。

他閉了閉眼，心裡頭詭異的升起了一種名為“心虛”的想法。

當初決定和常歡結婚的時候，還真沒想過“求婚”這個想法，就是非常順其自然地開口問了。

常歡在某些事情上敏-感，但在有些事情上又很隨性。

如果不是今天鐘樂期提起，也許這一輩子都不會來問他有關求婚，有關婚禮的事情。

但是他不應該就此讓這件事簡單過去。

薄文熠雖然一開始態度很差，最後還是答應幫忙了。鐘樂期念叨了一頓，心滿意足準備離開。

“對了——”他前腳已跨出了門，臨時想到個事，又退了回來，“葛老中午打電話來和我說，歡歡拒了他那個本子？”

“我之前和他聊的時候，感覺他還蠻喜歡的，怎麼突然就不演了？”

見薄文熠沒什麼反應的樣子，鐘樂期摸了摸頭，語氣一下就賊了起來，“我估計他都沒和你說吧，我等下直接給他打個電話問問吧。”

話音剛落︰“因為不是我司出品的的。”

鐘樂期︰“啊？”

男人看過來，幽深的眸光在冷白的光下閃著灼灼的光。

鐘樂期被看得背後一冷，感嘆︰“不是，這拍電影和是不是你投資有關系嗎？”

薄文熠薄唇勾了勾︰“沒辦法，誰讓他這麼在意我呢？”

鐘樂期︰“……”對不起是他煞筆了，他就不該提這個話題！

硬聲說了句“再見”後，鐘樂期憤恨地摔上了門，頭也不回地沖進了電梯裡。

劉助理看著似風刮過般的鐘樂期的背影，怔了兩秒，然後推開辦公室的門︰“薄總，已經安排好了，我們隨時可以過去。”

薄文熠扯了一下領帶，從辦公椅上站起︰“走吧。”

‧

應酬完回家，已是十一點。

薄文熠扯松領帶，解開袖扣，推開臥室門的時候放輕了聲音。

床頭燈一如既往地亮著，將整個床鋪成了暖黃-色。

被子凸起著，在在暖黃-色裡畫出好看的輪廓來。

薄文熠很自然地彎起了唇。

他手頭動作越發輕，就怕影響到了床上修葺的人兒。

下一秒，床上的被子就被揭開了，原先躺著的人坐了起來，飛快跳下床撲了過來。

薄文熠伸手抱住了他。

常歡雖然瘦，到底是近180正常男生的體量，這麼沖過來，薄文熠地盤再穩還是被他撞得後退了好幾步。

等他穩住的時候，常歡已經像個考拉熊一樣掛在了他身上，不光雙手摟著他的脖子，連雙-腿都一起圈了上來。

薄文熠握住他露在外面的腳裸︰“沒睡？”

常歡的腦袋埋在他的肩上，聲音含糊著︰“等你。”

說完又抬起頭︰“有煙味。”

“抱歉。”

薄文熠很少抽煙，但今日的應酬比較重要，沒辦法避免。

常歡往後努了努下巴，示意男人抱他回去床上︰“沒關系，我沒那麼討厭煙味。”

直到薄文熠從浴室裡出來，男生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動作，坐在床頭。

薄文熠擦了下略帶濕意的發尾，湊過去。

直等到身旁兩側的床墊微微下陷，常歡才回過神來。

眼前，是男人放大的，輪廓深邃的臉︰“今天你哥和我說，你拒絕葛飛了？”

常歡不甚清明的大腦空了兩拍，才點了下頭。

“我看你昨天的樣子，對這個電影還挺感興趣的？”

常歡臉上沒了昨天的悵然︰“好劇本那麼多，而且我有直覺，等《重新再來》上映後，我會有更多遇到好劇本的機會。”

“不遺憾？”

常歡看著薄文熠的眼楮。

說不遺憾是假的。

這部電影，在原著裡影響頗大，他即將飾演的這個角色，在第二年的時候和景恆共同爭奪了年度最佳男演員。

如果由他來演的話——

常歡有信心，他一定會比書中那個叫啥啥啥的演員演得好。

說不定，可以因此擊敗景恆，奪得年度最佳男演員。

因為景恆已經拿過這個獎項了，而且他奪獎的那部片子，其實他自己覺得不是很滿意。

還因此進入了一個小瓶頸期。

不提獎項影響力這些，他也確實很喜歡這麼一個本子，以及原定由他飾演的人物。

不過這個念頭閃過腦際後，很快被他揮散。不管如何，已經拒絕的東西，就別去想了。

唇上突地一暖︰“喜歡就拍。”

常歡不由自主地咬了一下下唇，那上面還殘留著男人唇上的溫度，以及很淡的漱口水的香味︰“可是，我不想拍那個張棟的電影，他擺明了就是想要離開博易自起門戶，我才不要做那個給你未來對手添磚加瓦的人！”

“所以真不拍了？”

常歡很堅定︰“不拍了！”

“那如果——”

下巴被很輕地撩了一下，力度很輕，常歡習慣性的眯起眼，下一秒就聽到男人說，“這部電影的出品人換成我呢？”

“還有，你要對你老公有信心些，張棟這種角色，還不配做我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