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知行看着面前的孩子，自以為控制住的情緒在這一時刻将要崩潰。他走到孩子面前，抱着這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小孩，啞聲道：“是爸爸，莫莫，爸爸跟媽媽都回來了。”

宿莫有點恍惚，在分不清夢境虛實之際，他感受到正抱着他的父親臂膀顫抖，溫熱的氣息撒在頸間……這些無比真實的感觸是他在夢裏無法感受到的。

在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這不是一場虛無缥缈的夢，他的父母真的回來了。

“我……”宿莫腦中一片混亂，有很多疑問無從問起。

他求助地看向遠處，對上郁臻的目光。

陳山雪站在廚房處看着，悄無聲息地擦去眼角的淚水，輕聲道：“快給孩子多穿件衣服，別站着，地面那麽涼，沒燒起來吧……”

“對對…”宿知行把拖鞋放在宿莫面前，又匆匆把随意挂在沙發上的外套拿來披在宿莫肩上，他帶着人到沙發處坐，柔聲道：“兒子你坐着，餓不餓？你媽媽在做飯，一會就能吃東西了。”

宿莫目光疑惑地看着父親，又看着遠處的母親……

他有非常多的疑惑，為什麽出事的父母會在這個時候回來，這十幾年他們經歷了什麽，當年的飛船又到底出了什麽事……在他還沒弄清楚這些事的時候，他就像是被泡在糖罐裏，恍惚之餘又有點恐懼。他害怕去接觸，怕這些真實變得陌生。

父子兩坐在沙發上，宿知行在接觸後注意到孩子的沉默。

“知行，過來一下。”陳山雪的聲音傳來。

宿知行拍了拍孩子的手，“你坐着，爸去看看你媽有什麽要幫忙的。”

宿莫應了句好。

宿知行很快就到了廚房，與妻子并排站着，聽到妻子放輕的聲音。

陳山雪道：“你得給孩子時間。”

“我知道。”宿知行盯着料理臺上食材看，“我心疼他，我就想多看看他。”

昨天晚上他交接完工作匆匆回來，一到家得知孩子發燒，又目睹了機器人樂樂跟宿莫朋友郁臻拉測試儀器，記錄數據，又聯系了宿莫的主治醫生。在歸家的路上，他想了很多，也做好重新接納重新了解孩子的準備，可再多的準備在看到宿莫發燒躺在床上的時候，他的心疼得快裂開了……

家裏客廳醫療櫃內全是宿莫的藥，有些他認識，有些他不認識。

各種應急藥都快放滿了，還有好些他叫不出名的儀器……他的孩子沒有接受星盟的領養程序，這些年全靠自己一個人生活，生病住院時身邊連個貼身照顧的人都沒有，隻有一個人照顧。這些過往，無一不是在提醒他們作為父母的失職，對他來說隻是五年，可對宿莫來說卻是真實失去他們的十幾年。

哪怕是他們回來，見到從小不點長成大人的孩子都有有點不習慣，更何況讓年少不經事的孩子突然間重新接觸他們，他知道陌生是有的，也知道有些錯過的東西無法再彌補，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想對孩子好……

把欠缺的這些年補回來。

“他太懂事了。”宿知行低着頭道：“阿雪，我太心疼了。”

陳山雪沒說話，隻是把手放在丈夫的手背上。

-*

廚房裏傳來香味，宿莫坐在沙發上，目光一直盯着廚房裏忙碌的兩人。

郁臻悄無聲息在他身邊坐下，光腦打開某個頁面放在宿莫的面前，“今天新聞出來了，B2145全員返航的事早上通過星盟官方發布會宣布，能公布的事故細節都在這。”

宿莫的目光停留在頁面上，他盯着那個新聞标題看了許久，才耐下心翻閱着網頁報道中的詳細細節，裏面說了事情的大概經過，重啓救援的契機，救援過程中遇到的問題，事故發生的原委……都通過簡單的文字進行撰述，還原了整個事件的真相。

“這都是真的。”郁臻握着宿莫的手，細心道：“這兩周一直在持續救援工作，從收到消息的開始救援組跟研究中心就沒停下來。但收到消息跟成功救援是兩回事，這件事一直是秘密進行，直到昨天夜裏救援組的飛船返航到達首都星，星盟才公開這一消息。”

宿莫啞聲道：“哥，你一直都知道嗎？”

他不是傻子，新聞上時間線非常清晰，最後公布的協助單位中有蒼穹集團的研究組。

再聯想起這段時間以及昨天晚上父母回家，他知道這些事情中多少也有郁臻的手筆。

“你別怕，這些都是真的。”

郁臻輕聲道：“高興嗎……”

他話還沒說完，眼前的男生忽然偏過身來抱他。

男生的額抵在他的肩處，身上有股淡淡的藥味，炙熱的鼻息散在他的頸側。

郁臻不禁擡起手，感受到懷中微微顫抖的身軀，隻好輕輕地拍着宿莫的背，繼續把飛船B2145的事情同宿莫講清，從救援細節到事故原因，他的說法比冷冰冰的新聞文字更容易讓人接受，把本該告訴宿莫的所有細節一一說清。

“別怕，你該高興。”郁臻柔聲道：“你媽媽很溫柔，昨天回來的路上一直在問我關于你的情況，她怕回家時認不出你，想看你的照片，怕你難過傷心，就一直在問我你現在喜歡什麽。這些年他們沒有放棄回來，他們也在用他們的辦法想方設法回到你身邊。”

“救援工作的順利不止我們這邊的付出，能這麽快完成救援，是因為B2145飛船這些年來一直锲而不舍與試圖與星盟指揮中心溝通。所以我們的響應信號才能第一時間被接收，但凡時機不對，這場救援任務将會持續數月數年。”

所有的不真實似乎在這時候塵埃落定。

明明隻是簡單的早餐，陳山雪卻好似要把這些年欠缺的東西補上。

空蕩蕩的餐廳比以往多了兩個人，熱鬧的氣息好像要把整個家填滿了，健談的父親與郁臻說着話，了解着這些年首都星的變化，溫柔的母親一直往宿莫碗裏加菜，直到碗裏壘起一座小山，她還不忘給孩子舀湯。

“那年後要重啓項目組工作了吧？”宿知行問。

郁臻答道：“是的，這次我們全組參加救援工作，也對我們後期系統的設置提供了寶貴的經驗，之後會着重在躍遷跟安全問題重新建立算法框架。”

經驗可以後來總結，而不是全程參與。

宿知行知道對于這種項目組來說，時間就是金錢，讓一個商業性的研究小組來參與救援，最根本的原因還是主創團隊誠心實意為救援工作付出，而非是所謂寶貴的經驗。他端起茶道：“我替B2145全機組成員謝謝你們的協助，往後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可直接開口。”

郁臻道：“您客氣了。”

宿知行與面前年輕人聊天非常舒服，郁臻年輕有為，品行俱佳，與他交流也沒多大的代溝，在加上是自家兒子的好朋友，他不知覺中看着郁臻越看越順眼，不免多聊了一段時間。

樂樂坐在席間，一邊注意着主人的飲食攝入，一邊觀察着郁臻先生跟大主人的互動。

它心想着人類的相處方式真奇妙，難得看到郁臻先生這麽拘謹。

宿知行道：“看日期快過年了，過年好好陪陪家人。”

“會的。”郁臻道：“研究中心的事告一段落，年後才複工。”

提到過年，樂樂突然想起來事，它道：“宿莫！家裏的年貨不夠了。”

它有點苦惱道：“我隻買了三人份的年貨，賣年貨的店歇業了。”

以往家裏的年貨都是在某個華夏特定工廠定制的，便宜且都是好貨，但工廠的老板年前會歇業休息，現在沒辦法上網定制了。

陳山雪聽到這裏微微笑道：“傻樂樂，這不還沒過年嗎？來得及準備。星網上的店應該沒關，我記得以前這附近有個大型的智能商場，也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

樂樂道：“在的！”

陳山雪道：“那晚點星網上買，他們家機器人送過來應該很快。”

宿知行道：“要過年了，家裏也得收拾收拾，對對對，還得貼福字貼春聯。”

“我沒買春聯。”宿莫道。

陳山雪道：“智能商場裏應該有紅紙，你爸會寫，讓你爸來。”

吃完飯後，宿莫窩在沙發上休息，看着父母在旁側忙碌着。

他昨天剛剛發過燒，吃完飯就有點困了，很快就在沙發上睡着。

郁臻見狀給他蓋了毛毯，重新測溫沒發燒才放下心來。他見宿知行在旁忙碌，也就過去看看有沒有什麽要幫忙的。宿家的變化不大，唯一較大的變化大概就是宿莫的實驗室，宿知行第一次進孩子的實驗室，即便孩子說沒關系，讓他看着收拾，可進到孩子實驗室裏的時候，看着組裝到一半的機械，看到兩側的櫥櫃上的零件，他既自豪又心疼。

機械鍛造是宿知行專業之外的東西，他沒敢動孩子的東西。

好在郁臻跟了過來，他對這些熟悉，也就在旁邊幫忙。

“這兩個箱子怎麽放在這？”宿知行注意到玻璃櫥櫃下兩個箱子，箱子跟實驗室實在不搭。

郁臻也看到那邊，忽然想到那天宿莫站在箱子前的遲疑，于是道：“應該是他的東西，暫時不要動了。”

宿知行道：“我知道。”

剛剛沒注意，如今他走近一看，發現這兩個箱子有點眼熟，尤其是小的那個箱子。

他認得，那是以前他親手做給孩子放玩具的。

“書房跟實驗室連一起了，後面放着一些古籍。”

郁臻道：“他偶爾喜歡到後面的位置看書。”

宿知行走了一圈，感慨萬千，以前書房的那張大桌子還留着，桌子底下還放着封塵的箱子，裏面都是他跟妻子這些年的研究資料。桌面應該收拾過，他最喜歡用的那隻鋼筆還在……這麽多年過去了，宿莫在用他的方式保存着家裏的一切，哪怕這些東西對他來說毫無作用，可他從未想過丢棄。

郁臻注意到宿知行的情緒變化。

“得收拾。”宿知行：“灰大了，悶得眼酸。”

郁臻沒說話，在旁邊幫忙。

樂樂是個非常盡職的機器人，家裏每一個角落都不會放過。

-*

宿莫睡醒後家裏有了一些變化，熱熱鬧鬧，多了些紅色點綴。

這麽些年來，他第一次感受到這種熱鬧。晚飯也是陳山雪做的，她知道宿莫的忌口，從郁臻那了解到部分菜譜，想方設法給孩子做好吃的東西。

一行五人吃完飯後，郁臻起身告辭。

“這就走了嗎？”宿知行道：“留下來喝點茶。”

郁臻道：“不多叨擾，家裏那邊來通訊了。”

“小郁，稍等會。”陳山雪到屋裏拿了個東西出來，那是個特殊編制過的挂墜，“石頭是F1474號能源石，你宿叔叔自己打磨的，這類能源石用處沒那麽大，但它會擴散特殊的能量，對身體有好處。”

這是他們在歲寒星域裏閑暇時打磨出來的，這類能源石無法用在飛船能源上，是一種特殊玉石。

因為玉石的能量特殊，對孩子體質的溫養有好處，所以他們做了很多。

郁臻道：“太貴重了。”

“拿着。”陳山雪道：“家裏還有很多。”

最後郁臻隻好收下。

“我送送他。”宿莫起身跟過去。

一到玄關死角，郁臻看到宿莫眼裏疑惑的目光，低聲道：“快回去吧，外邊冷，你沒多穿。”

“你不留下來嗎？”宿莫目光澄澈：“外面大雪，明天再回去。”

郁臻伸手給他緊了緊衣服，“留下來，那我晚上睡沙發嗎？”

宿莫一臉坦蕩：“有床。”

“莫莫，你得給我點時間。”

郁臻趁着拉衣服的時候，偷偷在宿莫的臉間親了口，“晚上游戲見，我先回去了。”

玄關處的門合上，陳山雪走過來：“小郁走了嗎？”

“嗯。”宿莫的心跳得有點快，他看着緊閉的門，頭一次有了別樣的緊張感。

晚上八點多，在樂樂确定體溫正常後，宿莫獲得了上游戲的機會。

“這載入器對你身體沒問題吧？”宿行知看着宿莫擺弄着手中的載入器，他知道F級體質是碰不了載入器的，“這真的是F級适用的嗎？”

陳山雪拿着說明書看，擔心問：“有醫療保障嗎？”

樂樂貼心地給兩個大主人解釋F級載入器的安全數據。

得到父母的允許後，宿莫才能上游戲。隻是他登錄後，父母還在旁邊研究載入器細節，後來在樂樂的解釋中才知道這東西原來是郁臻帶的項目組開發的，原先忐忑的心安穩下來。

郁臻那年輕人看起來就很穩重，而且他的項目組連響應定位那種細節難題都能解決，這個載入器應該沒多大的問題。陳山雪放下心來，“研究所給我們幾個月的假期調整，這段時間多陪陪孩子，我去整理些資料，主任把部分研究資料發過來了，說讓我們适應後選個項目慢慢調整。知行，你在聽嗎？”

宿知行看着旁邊登錄載入器閉眼的孩子，“我感覺孩子對我們還是有點陌生。”

陳山雪道：“往後路還長，多陪陪他。”

宿知行道：“我以為回來後我還能有機會陪他成長，他上學的時候一個人是怎麽過的……遇到難題了嗎？聽說做機械鍛造這類研究都特別累，也不安全，他自己怎麽過的……”

陳山雪：“你該多相信他，孩子選擇自己喜歡的專業，他是有主意的。”

“我知道，我不知道他現在喜歡什麽了……樂樂說他之前過了19歲生日，來年他20歲了。”

宿知行有點難過道：“他的興趣愛好我一無所知，剛剛他在沙發上坐着，我都不知道孩子現在喜歡什麽類型的音樂，會跟其他男孩那樣喜歡機甲嗎？”

兩人停了下來，時間的參差實在太大，他們也錯過孩子的成長。

“宿莫最近很喜歡玩游戲！”

樂樂的聲音打破了僵局，他認真同兩位大主人說道：“宿莫最近特別喜歡玩游戲。”

宿知行目光微怔，拿起光腦就開始搜索全息游戲，他稍有猶豫道：“我記得玩的是天寰對吧……這東西是不是要賬號卡，登錄是要載入器嗎？游戲載入器跟普通載入器有區別嗎？”

陳山雪看向旁邊的機器人：“樂樂知道嗎？”

樂樂非常熱情地幫忙搜索：“我知道！”

宿莫還不知道現實裏父母已經已經開始搜索天寰載入器。

這會他剛一上線，就收到紅果果的組隊消息，一進隊就聽到紅果果非常激動的話

——“哥你知道嗎？你在論壇成了大渣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