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一件披風落在他的肩膀上。
宋皎這才回過神,眨了眨酸澀的眼睛,轉頭看去。
他準備的天燈還沒有放完,還在陸陸續續地升起。
謝沉就站在他身邊,摸摸他的腦袋。
宋皎道:“我還要再等一會兒。”
謝沉也隻應了一句:“我知道,我陪你。”
兩個人就這樣並肩站著,看著遠處慶國的城樓。
*
對面的慶國城池裡,公儀修正靠在榻上,身上蓋著毯子,手裡端著藥碗。
他皺著眉,抿了一口湯藥,隱約聽見外面有人在說話。
“齊國這是在幹什麽?”
“放這麽多天燈。”
公儀修察覺不對勁,放下藥碗,站起身來,扶著牆,一步一步挪了出去,打開門,一股清清淡淡的、只有他聞得見的墨香,也隨之飄進門裡。
公儀修張了張口,忍住咳嗽,聲音很小地問了一句:“齊國在對面放天燈?”
幾個侍從都被他嚇了一跳,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道:“使臣怎麽出來了?快進去吧,外面風大。”
幾個人要上前扶他,公儀修加重語氣:“是不是齊國在對面放天燈?”
侍從們隨口應道:“是是,不知道齊國在做什麽,使臣快回去休息吧。”
公儀修被幾個人架著,重新送回房裡。
侍從們把他扶上床,給他蓋好毯子,喂他喝完了藥,讓他早點兒睡,便一同出去了。
“稍等,我想要……”公儀修連要一個天燈的請求都沒來得及提出,他們就離開了。
他們一起出門去,迎面卻撞上一個人。
眾人停下腳步,喊了一聲:“殿……殿下……”
陳宿點點頭,坦然受之:“嗯。”
這是李煦和他之間的約定,李煦貪生怕死,害怕自己屬意皇位的幾個皇兄派人來刺殺他,陳宿便鼓動著他,讓自己作為慶國七皇子,出現在人前。
七皇子不小心崴了腳,不便行走,所以這陣子總是坐在輪椅上。
而這幾日,七皇子也一改悶頭在屋子裡的習性,時常出現在人前,侍從們都認得七皇子了。
陳宿轉頭,看了一眼滿天的孔明燈:“是齊國放的?”
眾人頷首:“是。”
陳宿又問:“使臣睡下了?”
“是。”
陳宿按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點了點,他也跟著點了點頭:“好。”
*
天色漸晚,四寂無聲,天燈早已經全部飄遠,宋皎和謝沉還在城樓上。
宋皎盤著腿,坐在城垛上,謝沉還是站在他身邊。
宋皎不說要回去,謝沉也沒提,就這樣陪他站著。
宋皎當然不肯回去,他是打定主意要在這裡守一夜的,要是太老師給他發消息了,他不能錯過;要是太老師真的……
那就算是他給太老師守夜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沉伸出手,把手伸進宋皎的手裡。
宋皎回過神,轉頭看向他,小聲道:“我沒睡著,就是有點……”
謝沉握緊他的手,什麽也沒說,就勝過什麽都說了。
*
對面城池裡,四下無人,公儀修強撐著病體,扶著床柱坐起來。
僅僅是這樣一個動作,就耗費了他太多的力氣,他雙手撐著床,坐著緩了一會兒,才在黑暗之中,熟練地穿上鞋、披上衣裳。
他扶著牆向前,在黑暗中如履平地,又在桌上摸到了燭台和火折子。
他和宋皎約定的是用天燈,可是他現在找不到天燈,沒有人把一個老頭子的請求放在心上。
為了快點給宋皎傳消息,他只能把最大的那支蠟燭拔下來,和火折子一起,藏在懷裡,然後步履蹣跚地出了門。
他才跨過門檻一步,便有一個人扶住了他的手臂:“使臣。”
不是伺候他的那幾個侍從,公儀修認得他們的聲音,他們也不會大晚上的在門外守夜。
公儀修頓了頓,問道:“請問閣下是?”
陳宿坐在輪椅上,笑了一下:“一個巡夜的侍從而已。”
公儀修沒有說話,陳宿又問:“這麽晚了,使臣這是要去哪裡?”
“在屋子裡躺得有點悶,想出去走走。”
“那我扶使臣出去。”陳宿扶著輪椅扶手,支起身子,扶住他,“使臣請。”
陳宿竭力維持身體的平穩,扶著公儀修走出院子,又走出他們落腳的府邸。
他說:“使臣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扶使臣去就是了,我嘴巴很嚴,不會同其他人說的。”
公儀修當然不信他,他雖然看不清楚,但是鼻子和耳朵還管用。
這個人他有點印象,好像他病的這幾日,這人來看過他,旁人都喊他七皇子。
七皇子,可是他分明記得,七皇子不是這樣的。
李煦身上帶著一股苦澀的氣味,說話聲音又尖又細,這個人顯然不是七皇子。
說起來,他也只見過七皇子一面,還是在齊國,也是他病倒的時候。
後來七皇子就閉門不出,他知道,七皇子應該是害怕被刺殺。
可是這個人……
病中的公儀修有點想不明白,或許是李煦找了個人幫他擋刀,或許是他記錯了。
他不想管這些事情了,他現在隻想快點到城樓上,給宋皎傳消息、報平安,讓他不要擔心,也不要亂了陣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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