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儀修讓陳宿留在城牆下面,自己懷揣著蠟燭和火折子,一步一步,走上城樓。
他看不見,心心念念著宋皎,也聽不見、聞不見。
陳宿就跟在他身後,不緊不慢,兩三個台階的距離。
*
齊國城樓上,謝沉不經意間一抬眼,忽然看見對面城樓上隱約傳來火光。
謝沉道:“卯卯,前面。”
隔著滾滾河流,一點星火,明明滅滅。
宋皎也看見了。
他站起來,再確定了一眼,摸了摸身上,沒有找到火折子。
謝沉不知道從哪裡拿來了一支火把,遞到他手裡。
於是宋皎拿著火把,站到城牆上,舉起火把。
對面的人也舉起蠟燭,蠟燭很快就被風吹滅,於是公儀修一次又一次地用火折子把它點起來。
他看不見,也不能確定宋皎有沒有看見,他只能盡可能把蠟燭舉得久一些,燭淚滾到手上也不在乎。
這樣宋皎能看見的概率大一些。
忽然,有個人把他手裡的蠟燭拿走,換了一個其他什麽東西給他。
“火把。”那人說。
公儀修隱約看見一點亮光,伸手去摸,觸碰到一點熱氣,才能確定是火把。
他高舉起火把,夜風吹在面上,吹亂他花白的頭髮。
與他相對應的,宋皎就在對面的城樓上,和他一樣,高舉火把。
風灌滿兩人的袍袖,一老一小,被吹亂的頭髮或花白或烏黑,面龐或年老或稚嫩,卻都是一樣堅定的神色。
四五輩,相隔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後輩文人何其有幸,能夠在現實當中,而不是在書上,見到即將跨越一個朝代的前輩。
城牆之上,就像是書中傳播星火點點,那星火從公儀修手上,最終被傳到宋皎手裡。
亂世之中,一卷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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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太老師安然無恙,宋皎也就放心了。
而掛在慶國城樓上的白布,第二天一早天亮時,就發現被人摘下來了。
應該是慶國的計策。
宋皎聽從太老師走的時候的囑咐,沒有自亂陣腳、輕舉妄動,這才逃過一劫。
慶國那邊,當然鬧得不安寧。
陳宿端坐在桌前,批閱奏章,侍從將飯菜端進來,放在桌上,他連眼睛都不太,揮了揮手,就讓他們下去。
侍從們輕手輕腳地離開,把門給關上。
門扇關上之後,李煦才從裡間走出來。
他毫不客氣地坐到飯桌前,開始吃飯。
陳宿叩在桌上的手指動了動:“殿下,城門前的白布是不是你吩咐的?”
李煦拿著筷子,翻揀著盤子裡的菜色,滿不在乎道:“嗯。”
陳宿強自忍耐:“殿下,我說過了,現在還不能動宋皎。”
“我沒動他啊,就嚇唬他一下。”
“李煦!”
陳宿猛地站起來,將椅子都帶翻,李煦頓了一下,丟下筷子,站起來。
“你敢這樣跟我說話?我是想殺他,可他不是沒過來嘛?你怎麽回事?”
陳宿捏緊拳頭,額上青筋暴起,幾回喘息過後,竟然恢復了平靜。
可是李煦還在喋喋不休:“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你別忘了誰才是七皇子?你是不是在護著宋皎?”
陳宿扭頭看向一邊,看見掛在牆上的長劍。
凝視片刻之後,他回過頭,淡淡道:“因為宋皎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已經害過他兩次了,我不想再有第三次。”
李煦嗤笑一聲:“省省吧,你都投慶國了,還在這兒裝什麽高風亮節?你現在回去,宋皎會讓你做殿下嗎?都投‘敵’了,就好好做事吧,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你要是真聽宋皎的,你會把謝家二夫人害到流產?別又當又立的。”
陳宿竭力忍耐,拂袖離開。
李煦想了想,走到桌邊,隨手拽了一張紙,寫了幾行字。
他在不肯露面的時候,就是這樣向外界傳達自己的命令的。
陳宿不讓他動宋皎,他偏要動。
*
慶國邊境對宋皎派去的人解了禁,宋皎又可以派人給公儀修送補品,他和公儀修也恢復了聯系。
兩個侍從往來於飲馬河兩邊。
回來之後,便向宋皎複命。
“回殿下,東西都送到了,公儀老先生眼見著精神好了許多,想是快好了。”
“那就好。”宋皎笑了笑,讓他們下去拿賞錢。
又是一天傍晚,宋皎忽然想起,早晨準備好的東西裡,有一味藥忘記送給太老師了。
他實在是放心不下,想了想,還是讓人把兩個送信的人喊過來,讓他們再跑一趟。
謝沉傍晚出去巡邏,他耍賴,低著頭,非要讓宋皎給他戴上頭盔,才肯提著長戟出門。
他走之後,宋皎就一個人待著,一邊看書,一邊等人回來。
謝沉還沒回來,他派去對面送東西的人先回來了。
這時候已經入了夜,宋皎撥亮燭花,問道:“今天怎麽是你一個人?”
傳信的侍從道:“回殿下,小劉他傍晚鬧肚子,殿下又緊急傳召,小的就一個人去了。”
“噢,好。”宋皎不做懷疑,又問,“藥材送到了嗎?”
“回殿下,都送到了,把殿下的話一五一十地傳給公儀老先生了,是上午落下的藥材,藥要一起煎才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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