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倦:「?」
總覺得王爺好像誤會了什麼,可是解釋起來又得從裝病說起,江倦隻好選擇默認。
「昏一會兒醒一會兒……」
王府馬車候在宮門口,上了馬車以後,江倦很善解人意地說:「先去妙靈寺,然後再送我回別莊吧。」
「你也去妙靈寺。」
「我可以去嗎?」江倦一愣,「王爺不是不想讓我去。」
「你還是該放在身邊,」薛放離平淡地說,「身體太差,也太容易被欺負。」
江倦辯解道:「我沒有……」
薛放離又說:「妙靈寺住持擅長針灸術。你這段時日總是心口疼,今日也又昏了過去,讓他給你看看。」
江倦:「……」
心口疼,他裝。
昏倒,還是他裝。
江倦掙紮了一下,「不用了吧。太醫說護養得不錯,沒有大礙。」
薛放離輕嗤道:「真有大礙,他也不敢說出來。何況——」
「你疼得太頻繁。」
江倦欲言又止好半天,慢吞吞地說:「……好吧。」
實際上,他心裡很慌,並且拉響了十級警報。
針灸好疼啊。
江倦很後悔。早知道他就不裝心疾發作了,老老實實地抄會兒經,反正王爺很快就會趕到。
等一下。
他抄經。
「王爺,」江倦說,「之前我還在太後娘娘那兒抄了經,但是沒抄完。她說是給虞美人,沒寫完會有事嗎?」
薛放離掀起眼簾,若有所思地問他:「她讓你抄什麼經?」
江倦想了一下,回答道:「好像叫什麼《畢蘭經》。」
薛放離微笑道:「無事。」
——《畢蘭經》用以鎮壓邪靈。死後不得往生,即使僥幸逃脫,也隻能墜入畜生道,生生世世,死於非命。
江倦不知情,隻當《畢蘭經》與《大悲咒》之類經書無異,是生者對死者往生祝願,皇太後卻不可能不知情。
更有甚者,她禮佛多年,對因果報應深信不疑。《畢蘭經》如此陰毒,於謄寫之人自然也福報有損,她是特意讓江倦抄。
江倦卻一無所知,還為自己沒抄完而擔心。
薛放離淡淡道:「果真不能留你一個人。」
江倦眨眨眼睛,「啊?」
薛放離卻沒有再開口意思,江倦等了一會兒,隻好撩開簾子,看了一路風景。
妙靈寺建在山間,不同於別莊紫藤花海,這裡草木蔥蘢,黃牆黑瓦,別有一番意境。
馬車停好,江倦剛鬆開簾子,薛放離又要抱起他,江倦搖搖頭,「我走得了。」
薛放離撩起眼皮,江倦自己往外鑽,結果他沒扶穩馬車,腳底也突然滑了一下,幸好有隻手及時攬住了他腰。
「怎會柔弱至此。」
薛放離漫不經心地說著,把江倦扣入懷中重新抱了起來。
江倦:「我隻是腳滑了。」
薛放離:「嗯。」
他應了一聲,但明顯沒把江倦話放在心上,隻當他在逞強,仍是把人抱在懷裡。
江倦:「……」
他一度懷疑王爺把他當成了人形抱枕,不然沒法解釋怎麼抱他抱得這麼順手。
不過,他這條鹹魚連麵都不用自己翻,還是有點快樂。
江倦鹹鹹地嘆了口氣,薛放離也沒看他,隻是問:「怎麼了?」
江倦反思自我:「每□□來伸手、飯來張口,現在連路都不用自己走,我好過分。」
「這又如何?」
薛放離口吻平常,好似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甚至還道:「本王見你不愛讓人伺候太多,若是你願意,隻會更閒適。」
江倦十分心動,但還是搖了搖頭。
他臨終關懷還沒有結束,王爺雖然病得嚴重但還健在,現在他得支棱起來,不能躺得太平,他還要營業。
薛放離抱著江倦走出馬車,高管事候了好一陣子,見狀小跑過來,「王爺、王妃,你們可算來了。」
頓了一下,高管事小聲地說:「王爺,奴才剛才似乎瞧見了蔣公子。要是奴才沒看錯,將軍府上也來了人……」
他在同薛放離說話,但連續兩個關鍵詞——蔣公子、將軍府,讓江倦也跟著警惕了起來。
主角受至交好友之一,蔣輕涼,就是將軍府上公子。
應該碰不上吧?
江倦心不在焉地想著,薛放離淡漠「嗯」了一聲,抬腳踏入妙靈寺。
妙靈寺不算什麼大寺廟,但香火還是不少,而薛放離身份尊貴,自有小沙彌跟著他。他再度返回,小沙彌忙不迭行禮:「王、王……」
江倦好奇地抬頭張望,小沙彌看見他臉,愣了一下。
薛放離掀起眼簾,似笑非笑地問:「還未看夠?」
小沙彌臉是紅,心卻又是涼——嚇得。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王、王爺,貧僧……」
江倦奇怪地看他,後頸突然被一隻手按上,迫使他把臉埋入自己懷中。
「王爺?」
薛放離動手動得猝不及防,江倦也掙紮不開,他茫然地問:「怎麼了?」
薛放離低下頭,少年睫毛眨動,眼神又無辜極了,他壓抑著內心無名躁動,溫和地說:「有風來。」
江倦信以為真,「哦。」
他被按在懷裡,什麼也看不見,毫無安全感,隻好緊緊地抓住薛放離衣袖。
薛放離盯著他看,忽而生出了一個念頭。
不止想讓他留在自己身邊。
他還想要更多。
想讓少年就這樣乖順地由他抱在懷中,想讓少年伸出手隻抓得住他,想讓少年永無止境地對他心軟對他同情,更想讓少年——
不期而然地,薛放離想起小沙彌看江倦眼神。
驚艷、癡迷。
薛放離腳步一頓。
出於慣性,江倦一下撞在了他胸口處,不算很疼,但江倦還是被撞得有點發懵,他抬起了頭。
薛放離與他對視。
江倦專注地看他,目光潤澤、眼神純然。
模糊欲念在心底發酵,他卻無法勘破。
「王爺,」江倦喚了一聲,正要問怎麼了,突然看見了什麼感興趣東西,他停頓幾秒,這才又說,「羅漢堂……」
「王爺,我想去羅漢堂數羅漢,可以嗎?」
數羅漢是一種挺有意思卜算方式。羅漢堂內擺放有許多尊羅漢,每一尊羅漢都有一個靈簽,以特定方式數到羅漢之後,根據靈簽上偈語,所求、所問之事也有了結果。
江倦每次看見羅漢堂,都喜歡進去數一下,不過他純粹是覺得有意思,倒也沒什麼所求、所問之事。
薛放離側眸望去,片刻後,抬腳走入羅漢堂。
「羅漢要自己數,」江倦說,「王爺,你真可以放我下來了。」
薛放離卻置若罔聞,隻問他:「你想走哪一邊?」
「左邊……」
江倦下意識回答,薛放離便依言從左側走入,江倦見他不鬆手,隻好選擇屈服,「那你慢一點呀。」
薛放離頷首,走了沒幾步,江倦又恍然大悟道:「等一下,忘了一件好重要事情。」
他停下腳步,江倦則雙手合十,微微低下頭,似乎在認真地許願。
廟宇莊嚴肅穆,神態各異羅漢居高臨下地凝望世人,江倦睫毛輕垂,姿態虔誠,青煙繚繞而過,沾在他眼角眉梢上,少年臉龐再看不真切。
這一瞬間,他在薛放離懷裡,卻又好似隔著千山萬水,比及雲煙還要縹緲一些。
心中升起無盡煩躁,薛放離攬著他手倏地一緊,江倦睜開眼睛,奇怪地問他:「王爺,怎麼了?」
薛放離問他:「你許了什麼願?」
「你想要什麼,連本王都給不了,還要讓你求神拜佛。」
江倦一愣,搖了搖頭,「我沒有許願,我隻是……」
隻是什麼,他卻不肯再說了,薛放離定定地望著他,洶湧、晦暗情緒在眼底滋生。
他該剜了那小沙彌眼睛。
他該砸了這羅漢堂。
他該——
「王爺。」
衣袖被輕輕扯動,少年清越、柔和聲音響起,薛放離冷漠地望過來,江倦抬起手,指尖即將觸上他眼皮,又停下了動作。
江倦擔憂地說:「你眼睛裡好多血絲啊。」
「怎麼了嗎?」
薛放離沒有回答,隻是看著他手,這眼神如有實質,江倦竟覺得滾燙,他忍不住蜷了一下,就要收回,卻被一把握住。
薛放離握得很緊,也很用力。
江倦覺得疼,可是他又覺得王爺不會故意弄疼他,便忍著疼問:「王爺,你又難受了嗎?」
他勉強忍得住疼,卻忍不住眼淚,睫毛沾上水汽,眼底也潮成一片,江倦卻還在問:「你要休息嗎?」
薛放離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薛放離才緩緩地開口:「不用。」
「數你羅漢。」
他鬆開了手,江倦手上又被捏出了幾道紅痕,艷生生一片,好似雪中紅梅,而少年臉龐上還沾滿水汽。
菩薩無喜無悲,更不會哭泣。
他小菩薩卻會。小菩薩怕疼又愛哭,可隻有他疼起來,哭成泥菩薩,才好似在人間。
想讓他疼,又怕他哭。
想讓他哭,又怕他疼。
他到底想要什麼?
薛放離垂下眼皮。
他抱著江倦走過一尊又一尊羅漢,江倦怏怏地仰麵看著,突然間,他輕聲說:「王爺,是這一尊羅漢。」
「是佛陀密多尊者。」
江倦低頭辨認偈語,「……康壯前程任君行,萬事可成無煩惱。1」
「好好簽啊。」
江倦從小就被說是有福之人,但他覺得他福氣僅限於抽簽,他總是能抽到上上簽,這次也不例外。
江倦彎了彎眼睛,「王爺,這福氣給你要不要?」
他說:「剛才我沒有許願。我隻是在問羅漢,以後還有沒有人欺負你。」
「羅漢說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