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下了電梯時, 顏蘇才從遲緩的思維裏清醒。
她逃走了!
跟一個只有幾面之緣的哥哥一起。
就在她媽媽面前。
從小到大,她很少忤逆顏眉的意思。
除了怕她生氣,更多源自對媽媽的心疼。
可能自小跟着顏眉混跡醫院,見多了生離死別, 也瞧多了人間悲歡。
顏眉做完每一次手術, 就像是完成一次人生歷練, 将瀕死之人從地獄拉回, 大抵是每一個醫生心裏頭最舒坦的事兒。
學醫的跟旁人多少有些不同, 十之八九是有種信念在支撐。
顏蘇雖然沒走這條路, 一家四口裏,三個都是醫學背景出身, 打小耳濡目染,知道他們對于自個兒職業的那份敬畏之情。
醫生辛苦, 尤其是顏眉這種骨幹,還是個離異帶了小朋友的。
幫不上忙,至少不要添亂。
這是顏蘇給自己定下的準則,因而在某種特地範圍之內,顏眉的一些要求,她幾乎照單全收。
壓抑是真, 不開心也沒錯。
倒也學會了自我排解。
眼下,她第一次釋放天性,做了逃兵。
說不恐慌是假的,內心深處卻又有種隐秘的刺激感。
車子就停在酒店門口,他在通電話, 修長白皙的手指扣着玻璃界面。
顏蘇盯着男人過分漂亮的指尖發呆。
想起一刻鐘前, 這樣的指尖還曾輕輕地從自己掌心劃過。
一筆一畫, 不緊不慢的。
在她掌心勾勒。
【跟我走麽?】
他或許只是臨時起意, 她整個人卻像是着了火。
心跳頓時變得難以抑制。
卻又在下一秒變得不安起來。
又給他添麻煩了吧?
好像遇見這位哥哥後,她總在麻煩他。
他一定覺得她是天下第一的麻煩精。
且,是個不怎麽聰明又愛哭的麻煩精。
出走的心跳漸漸平複,她像一只小鹌鹑将自己內心的情緒重新掩埋。
捏緊細白的的手指,顏蘇強行将自己的注意力從他指尖拉回,亦步亦趨地跟着他。
察覺到她的視線,裴時瑾收了手機,停下腳步扭頭看她。
小姑娘低垂着小腦袋一言不發地跟着他,漂亮的眼睛紅了一圈,小巧的鼻尖也泛着紅潤,大約是悄悄哭過,又不敢吱聲。
不知在想些什麽,只是一味兒地超前走,路都沒看,瞧上去像只楚楚可憐的小糯米團。
裴時瑾黑眸微彎,唇角勾了抹淺淡的弧度。
在小姑娘快撞上自己時,他略微彎腰,伸出一指抵在小姑娘潔白的前額,“走路都不帶看路的麽?”
驟然出現的男聲令顏蘇晃了神,她擡眼看他。
男人英俊的臉近在咫尺,可能方才喝了水,好看的唇色水光潋滟,勾人心脾。
顏蘇怔了怔,美顏暴擊之下,令她雙頰泛紅。
裴時瑾似乎也意識到危險距離,稍稍退開,淡聲調侃:“小哭包,想去哪兒?”
顏蘇臉上一熱,下意識想反駁,對上他漆黑深邃的眼,她嗓子卡殼。
半晌,她才小聲咕哝:“我不是小哭包。”
像是澄清一般,她挽尊般重申:“我真沒哭。”
随後,就聽到他垂眸輕輕地笑,聲音低啞深沉,順着她的小性子,很輕地應了聲。
“好,你沒哭。”
“想去哪兒?”
小姑娘咬住唇,習慣性地去尋拉鏈,發現自己穿的裙子,又讪讪地放下。
裴時瑾耐心地等着她,過了會兒,才聽小姑娘聲細如蚊地回了句,“我想去夢幻王國。”
買了票,進了園區,顏蘇像是放開了壓抑已久的天性,對哪哪兒都充滿新奇。
上一次來游樂場是什麽時候來着?
她眯起眼睛仔細回想,似乎是高一那個寒假。
考完試放了假,顏眉出差不在家,她被曹蕊诓着下了樓,一塊去了夢幻王國。
到了門口,瞧見裴之那個混蛋,才發現被自個兒姐妹賣了。
裴之身邊的那夥人都是東分的,瞧見她,其中一個男生調笑道:“裴之?這小姑娘誰啊?小女朋友?”
“不是。”這混蛋笑得玩味,“我家寶貝。”
男生驚了,“不是女朋友而是寶貝?這哪門子的關系?”
裴之似笑非笑:“你們理解不了的關系。”
說完,一臉無辜地跟她打招呼。
他身邊的幾個女生頓時變得不友善起來。
她當時恨不得用眼神殺死他,因為這事兒,差點跟曹蕊友盡。
結果,玩沒玩的了,倒是被提前回來的顏眉發現,二話不說就給她拎回家,耳提面命地教育她不要再跟裴之有任何來往。
後知後覺中,她才發現,顏眉對裴家意見重重,甚至到了反感的地步。
單純只是因為清高的顏醫生對豪門的嗤之以鼻?
回想到這裏,顏蘇突然驚覺,今晚她媽媽顏眉初見裴三哥哥時,面上的表情複雜無比。
怎麽說呢?
不單純是厭惡,應該說是夾雜了一些惋惜與不理解?
為什麽媽媽那麽讨厭姓裴的呢?
她思緒跳躍,回頭看向裴時瑾。
夜色迷離,游樂場亮了燈,摩天輪就在不遠處,站在這個角度仿佛融入進去充當了天然的背景板。
清貴矜傲的男人正低頭接電話。
夏季天熱,男人的黑色襯衫紐扣開了兩顆,一抹雪色噴拂而出,無端性感。
他手裏拿着她剛剛入園時淘氣買的一顆巨大的棉花糖。
可愛呆萌的跳跳兔造型,跟他周身彌漫着的矜貴格格不入。
顏蘇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忽快忽慢。
周圍一切變得虛化,唯有他成了天地間的唯一顏色。
顏蘇掩飾住如鼓的心跳聲,悄悄拿出手機,調了人像模式。
她對着裴時瑾所在的方向聚焦,相機裏的方框閃了閃,自動對焦。
就在她按下快門的剎那,男人忽而擡眸,漫不經心看過來。
一瞬間的事兒,血液極速翻湧。
他發現了!!
他發現她在偷偷拍他!
他一定看見了!!
她差點拿不住手機,一時間懊惱,糾結,丢臉全都湧現。
而下一秒,她懸着的心又極速回落。
呃……
好像還沒發現……
因為他換了個姿勢拿電話,甚至出乎意料地低頭咬了一口棉花糖。
完全是不經意間的動作。
就仿佛單純只是想吃點甜的東西。
顏蘇:“?”
顏蘇:“!”
顏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好像是她咬過的!!!
裴三哥哥是不是根本沒注意到!!!
後來她做賊心虛地沒敢吱聲,跟着他到了射擊的地方。
射擊點擺放着琳琅滿目的各種玩偶。
這種玩偶随處可見,甚至商店裏賣的更精致,可放在這兒就有了一種抽盲盒的快感。
與其他游樂場不同的是,除了玩偶,夢幻王國的射擊點額外增設了自制棉花糖機。
射擊難度較玩偶略大,射中卻可以自行選擇一顆棉花糖,全程自己制作,樂趣翻倍。
過會兒就是煙火表演,很多游客都陸續前往湖中央的城堡。
射擊場沒什麽人,略顯冷清。
工作人員熱心地招徕顧客:“帥哥,給女朋友贏個玩偶麽?咱們這裏都是正版授權,質量上乘。”
“新出的自制棉花糖要不要來一個?”
“很多圖案可供挑選。”
“快下班了,可以給你打個九折,玩不玩?”
顏蘇聽着工作小哥孜孜不倦地推銷着。
一路上她都在糾結他剛剛咬的那口棉花糖,臉上的熱度一直都沒散去。
身邊的男人忽而駐足,居高臨下地看她,語調沙啞,“不小心吃了你的棉花糖,哥哥再賠你一個?”
顏蘇:“…………”
她愕然擡眼,他已經掃了碼。
工作小哥遞過來一杆步/槍,交代了注意事項。
顏蘇發現,他根本沒在聽,拿槍的姿勢熟絡的很,利落上膛,試了試手感。
不得不說,男人握槍實在帥的一比,令人無法挪開視線。
就這麽一會兒工夫,許多路過的游客紛紛駐足,顏蘇定睛一瞧,圍觀的大部分都是女生。
顏蘇混跡在女生群裏,偷偷跟着嘤嘤嘤。
裴時瑾調好角度,對着射擊中心試了試,看向不知何時縮進人群的小姑娘。
整晚這小朋友性情多變,原以為帶她出來需要安慰一下,倒也沒想到她悄悄哭了會兒鼻子,樂天地自我消化了全部不良情緒。
他從沒見過這種小姑娘,看似傻乎乎,有時候又格外通透。
短暫的失神,裴時瑾快速凝神,直視着小姑娘濕漉漉的眼,輕笑問她,“喜歡哪個圖案?”
冷不丁被點名,顏蘇耳尖一紅,沒敢看他,甕聲甕氣回:“……流氓兔。”
裴時瑾嗯了聲,瞄準那個細小到幾乎忽略不見的按鈕。
槍響槍落間,周圍清一色地喝彩聲。
“靠,看看人這槍法,牛比!”
“小哥哥看上去很清貴,是軍人嗎?”
“應該不是吧?”
“啊啊啊啊啊啊!小哥哥好帥!”
“克制點姐妹,人家小女朋友還在這兒看着呢!”
女生瞄了眼紅着臉的顏蘇,淩亂打call:“這妹妹長得好漂亮!!!太可愛了叭!!!老子要磕生磕死!!”
“我好羨慕這個妹妹!!!酸死了!別人家的男朋友系列!”
……
顏蘇聽人議論,臉上的紅潮極速蔓延。
她飛快看向裴時瑾,這人卻對周圍的議論聲充耳不聞,得了彩頭,正跟工作小哥攀談。
很快,他沖她勾勾手指,“過來。”
顏蘇頂着一張紅透的臉挪過去,裴時瑾沒遞給她棉花糖,反而将步槍遞過來。
顏蘇不明所以:“?”
男人漆黑深邃的眼彎了彎,傾身過來與她平視,“想不想自己試一試?”
“試什麽?”
他指了指臺面上一溜的玩偶,嗓音平靜,“自己贏回來的東西最有紀念意義,要不要試?”
她咬了咬唇,“我……”
他笑,神情晦暗不明,“沒有勇氣?”
顏蘇望着男人好看的側臉,一瞬間滋生出強烈的勝負欲。
她捏了捏細白的手指,猶豫了一會兒,毅然點點頭。
“我試。”
整個場子下來,錯誤百出,圍觀人群漸漸散了,就連工作小哥都困頓地打了哈欠。
他卻并沒有露出一絲不耐地情緒,十分耐心地教導她。
握槍姿勢,站姿,種種的技巧。
沒嫌棄她是個射擊小白,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
顏蘇不知道自己試了多少次,她很累,卻又無比興奮。
血液裏隐藏着的,對于自由的向往因子被激發,眼下抛開一切,完全進入了這場生死角逐。
曲終人散之際。
她總算靠着自己的努力,贏了一只小泰迪熊。
顏蘇抑制不住自己瘋狂上揚的嘴角,小孩兒似的蹦蹦跳跳跟他炫耀,“我贏了只泰迪熊。”
“我竟然贏了只泰迪熊。”
她樂不可支,像只被撸得舒服的小奶貓,得意忘形後,就忘了一切。
抱着他的手臂搖啊搖,“裴三哥哥,我竟然贏了只泰迪熊!我自己贏的哦!”
裴時瑾垂眸盯着小姑娘皓白的手腕,他的黑襯衫襯得小姑娘肌膚如雪,耀眼的白。
沒動,任由她勾着。
漆黑的眼莫名沉了幾分,暗夜一樣深邃。
良久,小姑娘松開他,抱着小泰迪熊愛不釋手。
裴時瑾盯着小姑娘嬌俏的小臉,默了一秒,眸色越發深沉。
他慢條斯理整了整衣袖,忽而覺得好笑。
被一個小姑娘短暫地牽動心神。
他一定是瘋了。
▍作者有話說:
哦喲,裴三有點郁悶了。
女鵝快把他拉下了!狠狠虐他!
我知道我慢,所以……
今天有二更,二更在0點以後,別等,明天看。
女鵝要長大啦!
啦啦啦啦!
PS:
裴三雖然不是東西,利害關系還是分得清的,不會帶女鵝做奇奇怪怪的事兒。
女鵝也會認真高考的!
畢竟,女鵝是裴三親口認證的:他需要高攀的“裴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