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不平,戲這一行就是各憑本事。現在出頭難,那以前呢?”蘇追倒是通透得多,“往前五十年,沒天分沒絕活兒的,死不出頭,胡導的一部戲,戲裡你演個端茶的,茶端好了,照樣成名。”
胡輕流在另一邊,斬釘截鐵。
“老蘇那邊不用多說,我有數,這事這麽定了。你其他的活動,都給我推掉了,正好小程也在這裡,你們是親師兄弟,戲裡搭手也方便。”他看向程不遇,示意程不遇幫忙一起勸,“小程你說是不是?”
程不遇捧著藥茶杯子,本來在旁邊看熱鬧,被這麽一點名,也抬起眼去往顧如琢。
他聽話,跟著說:“是的,師哥來演,肯定特別好。”
藥香氤氳,冰糖的甘涼和水汽一起蒸騰在空氣中,程不遇安安靜靜瞥過來,顧如琢心底就像是被羽毛撓了一下。
他也不反抗了,視線移到一邊去:“嗯……也行吧。”
月風天的角色演員,正式換成了顧如琢。
顧如琢在化妝間上妝,仍然是他自己畫。程不遇這邊沒有戲要搭,就捧了戲本子過去圍觀。
顧如琢使喚他:“過來給我貼片子。”
程不遇懶得動:“化妝老師在呢,你讓化妝老師貼,我要看劇本。”
“劇本你不是早背熟了?”
顧如琢看了一眼,為了防止別人打擾和媒體混入,他們在一個小套間最裡邊的隔間裡。
造型師在外邊忙,裡邊只剩他們兩個。
顧如琢站起身,程不遇抬眼,有些疑惑地望著他,就見到顧如琢伸手將門關了,一雙丹鳳眼裡藏著點笑意:“這樣安靜,過來。”
他在椅子上坐下,程不遇只有乖乖放下台本,俯身給他貼片。
他指尖有點涼,但是很穩,很輕柔,小心翼翼的。
顧如琢一抬眼,他就小聲嘀咕:“你別動,要歪了。”但顧如琢仍然只是望著他,溫熱的鼻息拂過他指尖,金玉珠翠隨著他的動作一搖,撞出玲瓏的脆聲,如同撩開珠簾。
他在這裡亂動,程不遇手停了下來,正瞅著他,眼神不太滿意。
下一刹那,顧如琢手臂輕輕環過他的腰,把他往前帶了帶,低聲說:“靠近點就不會歪了。”
只是一刹那,他的手沒有在他腰上停多久,顧如琢平靜地注視著他,但腦子已經飄了,像是思緒被自己擾亂了起來。
程不遇的腰很細。
又細又軟。
那時他在床頭寫歌,程不遇就趴在他懷裡,他伸手就能一把摟過來。
“貼好了,師哥。”程不遇低頭說,隨後站好,又抱怨道,“你不要摸我。”
他這個反射弧長得可以——顧如琢沒忍住笑,站起身來,伸出雙臂,歪頭看他:“那你來摸我?隨便你摸,咱們扯平了。”
程不遇終於感受到了幾分他的不正經,瞥了他一眼後,也沒有說話,只是重新把台本撿起來看。
房間極其安靜,兩人身後是布景用的舊化妝鏡,紫檀木,金銅色,墨綠的玻璃鑲成彩色,映著他們頭頂的金玉珠翠。
光線透入,空氣中浮動著金色的塵埃。
他一邊看,察覺顧如琢在旁邊捧著臉望他:“程不遇。”
他翻過一頁:“嗯?”
過了很久,他都沒聽見顧如琢回話,他以為這又是顧如琢的一時興起,當這個對話不會再繼續時,顧如琢又出聲了。
“你知道我喜歡你,對吧?”顧如琢輕聲問。
程不遇抬起頭,詫異地望向他,與此同時,化妝間被推開了,胡輕流帶著一幫人馬闖了進來:“來來來,開機了,拍好沒?”
一門闖破室內空寂,空氣中的塵埃飄搖落地。
他望向顧如琢,看見他造型完畢,滿意地說:“好了,可以了,小程你也過來,我們接著往後拍。”
顧如琢上戲後妝比他稍濃一些,比他金貴華麗,胡輕流連拍了好幾條,讚道:“對了,這個味道對了。”
劇組重新開機。
羅綺垂尋訪月風天,本想登門道歉,並不得見,登門了一次,他就知道對方拒絕的意思了。
同行人都在為他歎息:“月風天脾氣大,心氣高,從前他來津門唱第一場,改了詞,有人叫喝倒彩,他當場罷演退票,支了個棚子免費唱給人聽,那之後他再也沒來過津門唱戲。十年不演,這是你第一場戲,也是他回來的第一場,這檔子事,進也不好,退也不好。”
“這件事,說到底是津門這些人不做好,拿前輩壓小輩,不讓小輩出頭,可不就是戲霸麽。這是逼著你裡外不做人啊!”
時下戲曲斷源,各門各派都是拚了命撿起老一輩的東西,觀眾也拚了命地比較,新人演得好,就說“好,但沒以前那個味道”;月風天演得好,就說他齊全了一個留派,再往下其他留派弟子,那就只有“半個留”,或者“白開水”。
旁人紛紛議論:“羅家那個小子以後估計都翻不了身了,第一場就是啞炮,以後都得被人笑話。”
羅家人和親師哥打擂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津門,還見了報。
羅綺垂新人剛出名,出的卻是這個名。
兩人大戲,都演四天,當中隻錯開一天——羅綺垂先演一天。
原本兩邊不是這樣安排的,羅綺垂打聽過後,方才知曉是月風天那邊的決定——他們本來是完全撞的,不知為何,月風天整個要求往後挪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