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認為羅綺垂勝算全無,所有的眼睛都盯著他,等著看他的笑話,也等著看這個剛冒頭的新人,如何欺師滅祖。
票價一元二角,月風天的場子在後一天,所以這頭一天,也來了不少來看熱鬧的人。
大劇場裡座無虛席,燈火輝煌,嗑瓜子的嗑瓜子,嘮嗑的嘮嗑,過來“借聽”的也不少,買一元二角的票,坐一塊二的地,他頭頂沒有人,沒有賞識他的“大客”,故而二樓包間大多是空的——包房的票要兩塊五毛,一般都是幹部來聽。
只有幾位穿風衣的散客,在角落裡坐著,安靜地聽。
今兒是第一天,《貴妃醉酒》,他一出場,場下的人漸漸安靜了。
“漂亮,真漂亮。”
底下人紛紛議論。
而等到他站定,兩抖袖子,走了三個倒步,開始唱“海島冰輪初轉騰”時,底下的觀眾們熱烈地叫起好來。
“好!漂亮,這個勁兒,漂亮!”
“好!好看!”
津門觀眾眼光高,卻也不吝惜誇人。
羅綺垂是新人,可是他美,唱得夠好,朗潤而大氣的一種美,台上仿佛步步生香,醉態一演,讓人想隔著台子去摸他的袖子。
“楊貴妃演了多少場,醜的美的,醉死的嫵媚的,還是頭一遭看見這種的,好看,觀眾吃這一口。”
“可是長久不了,他們圖一時新鮮,這一場能紅,師父,他成不了角兒的,您何必讓他一天?”
仍是黑暗中,月風天靠在椅子上,並不說話,他姿態極好,坐在那裡,就如玉石雕琢一般,他低著頭垂眼看茶,淡呷一口。
鏡頭給到他的臉與手,那指尖帶著薄繭,細長又有力,兼具男人的硬朗和女人的柔美。
他已經年近四十,保養得極好,但的確不如台上的人水嫩青蔥,歲月不曾薄待美人,風霜留給他的是更多的韻味,不用金玉璀璨,樸素一盞黃燈影子裡,他就已經美得驚人。
他的指尖,輕輕在膝上打著節拍。
羅綺垂沒有出岔子,一場唱罷,轟動津門。
隔天,月風天在二裡地外的劇院登台。
他十幾年沒回津門唱戲,當年沒拿到的認可,如今補回來,也才算是齊全了這個行當的規矩。
劇院許久不曾演大戲,月風天也是過去十年裡的重點批、鬥對象,記得他的人還多,不記得他的人更多。
羅綺垂比他早先一天唱戲,名氣打響了,第二天他這邊,雖然仍是座無虛席,可聲勢卻已經輸給了羅綺垂那邊。
“姓羅的票價一塊二,您是前輩,票價一塊八毛,再低不能低過小輩去,這是自然的,可如今這陣仗,怕票賣不完,您看呢?”
“一塊八的票價,我們留派人從來沒有賣不完的票!”
四天過去,羅綺垂場場爆滿,一炮打響了名聲,報紙上記載了這次的演出,盛讚他“再過五年,必然成角兒”。
鮮花著錦之時,羅綺垂卸下行頭,第一件事不是高興,而是去聽了月風天最後一天戲。
一樣的《貴妃醉酒》。
他終於有了一點錢,買得起包廂的票,戴了個帽子,衣領豎得高高的,免得自己被認出來——大約會被打出去。
“月風天呢,之前很有名的,怎麽場子像是不熱。”
“唉!不都是那些老東西!也聽膩了。”
羅綺垂聽說一個傳言,別人都說,這三天裡,月風天唱得平平無奇,大失以往風采。
“大概是在那十年裡被打折了精氣神,再上台時,總沒有那個味道。”
“這一行成角兒難,要一直擔得起這個名兒,也難。”
羅綺垂望向台上,台上人剛一站定,他看過去,呼吸便為之一窒。
楊妃在世,不過如此。
月風天唱了三天,留了三天手,最後一天才算是把招子亮齊全了。
這留手的三天,讓的就是他這個新人。
遲他一天開場,也是讓他這個新人。
“先生,喝茶。”
羅綺垂轉過臉,一個小廝——這時候該叫“服務員”了,給他上了一杯茶,白梅清茶,芳香四溢。
“我沒錢吃茶。”
“咱們老板請的。”
羅綺垂再抬眼,月風天下去換衣,眾人簇擁,鑼鼓喧鬧中,他回頭看他一眼,銳利的丹鳳眼靜靜地望著他。
第97章 信
“卡, 過。”
這場戲一條過,不過一樣多拍了幾條,以供後期剪輯、選擇。
胡輕流招呼他們:“休息一下, 連著拍受得了吧?如琢你需要留時間來練練嗎?”
“不用。”顧如琢搖搖頭。
時間已經到了下午, 劇組開始派發盒飯。
顧如琢剛站起身, 就望見程不遇下意識地跟了過來,眼神還是戲裡的眼神。
他拍拍他的頭:“回神了, 去吃飯。”
程不遇望著他,神色沒有變化,顧如琢停下腳步, 低聲問:“那我開場前問你的答案, 你有了嗎?”
程不遇終於有了一點回神的跡象, 他的眼神帶上了一些詫異和慌亂, 跟著他的腳步也一起停下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叫他:“師哥……”
顧如琢也沒有看他,溫聲哄:“那你這幾天好好想一想好不好?不著急。過來, 先把茶喝了,我去給你拿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