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玄公子哪能料到會在這裡遇到謝蘭庭。
謝蘭庭風流逸宕,行事張狂,他在之前便有所耳聞。
上次見這人還是去年端午,聖上大宴群臣。幽玄公子進京拜見黃侍郎,得了黃侍郎的囑咐在宮外等著。正覺無聊的時候,遠遠便瞧見有位武將縱馬而至。看衣著像是禁軍統領,然而形貌i麗,似天神下凡。
他當時驚為天人,心想不記得朝中有這麼年輕的將軍啊?幸好旁邊的小太監一把拽開他,提醒他隨眾人行禮。
後來等那人走遠,小太監才告訴他那是蔡相的義子謝蘭庭,如今的內軍統領,從邊關回京不過是這兩年的事情,所以許多人還不認識他。
小太監看他似乎沒有完全回神,又特意提醒這位大人十分厭惡文人。之前便有舉子因議論他而被削耳割舌,因此他以後還是離這位遠些比較好。
幽玄當然知道那場削耳風波,他當時唯唯應下,心裡卻在想,太監百般嬌寵的義子有這般容貌,怎麼可能不讓人浮想連篇?
不過太監都是小性子,陰險狹隘,這義子恐怕也不是能招惹的人,無論如何,自己躲著點就是了。
現在,謝蘭庭突然出現,開口便向他發難。幽玄也不知道哪裡得罪了他,不免有些心虛氣短,溫和地告了聲罪,拱手道︰“回大人,恩師年事已高,近來的確覺少多夢。晚生恰好得了一方安神的香方,正打算近日入京交給恩師。”
齊鳶沒想到謝蘭庭會突然出去。他心下詫異,回過神再聽幽玄公子的答復,既將拜見黃侍郎歸為師生相見,又向劉文雋表明了自己的確有入京的計劃,不由暗自冷笑一聲。
——好一個滴水不漏的老狐狸。
謝蘭庭聞言也笑道︰“原來幽公子與黃侍郎有師生之誼。”
“正是。”幽玄心下一松,又怕謝蘭庭多管閑事,乾脆道︰“晚生今晚是為了賞畫而來。既然大人來此夜會佳人,晚生不便打擾,這就告辭。”
說完轉身,就要帶幾人離去。
楓林先生自從謝蘭庭進來後便臉色黑沉,徑自在一旁收拾東西。此時也冷哼一聲,轉身往外走。
劉文雋欲言又止地看了謝蘭庭一眼,他很想讓謝蘭庭幫忙,但一琢磨這事兒自己理虧,而謝蘭庭也從未正眼看過自己,便又悻悻作罷。
幾人快步離開得月樓的軒廳,然而才走了幾步,就聽後面的人慢吞吞道︰“慢著。”
這倆字咬得十分隨意,簡直喚狗一般。
幽玄心下一驚,正猶豫要不要裝作沒聽到,就聽謝蘭庭繼續道︰“朝廷明令禁賭,幽公子與劉文雋私設賭局,觸犯刑律,先把八十廷杖領了再說。”
絲竹聲戛然而止,庭中寂靜無聲。
朝廷的確禁賭,然而這條禁令向來形同虛設,就連聖上都會小賭怡情一下。現在謝蘭庭卻要依法問罪?
八十廷杖,打狠了都能要了這倆人的命吧。
姓謝的是來找茬的?
幽玄也明白了,謝蘭庭就是來者不善。他不知道哪裡得罪了這個人,更不敢承認設賭,匆匆回身作揖,辯解道︰“大人可能有什麼誤會,晚生與劉公子來此是為了賞畫,楓林先生得了一幅董源真跡,邀我等共賞……”
劉文雋也被八十廷杖唬了一跳,但當他看到謝蘭庭似笑非笑的表情時,心念一動,明白過來。
“大人,晚生知錯了!”劉文雋大聲道,“晚生對畫作一竅不通,只是今晚為了梨香姑娘,不得不賭。”
他也不管旁人的眼色,將今晚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出來,說到最後,哆哆嗦嗦趨前兩步︰“晚生技不如人,願賭服輸,因此已答應幽公子加入望社。此舉觸犯朝廷律法,晚生也願意領罰。只是有一個不情之請……”
謝蘭庭“哦”了一聲,“何事?”
劉文雋道︰“梨香姑娘雖為樂院女子,但她近日身體不適,已經告假。實在不應該被人強擄至此徹夜作陪,望大人開恩,準梨香姑娘回院休息。”
說完叩拜下去,儼然一副癡情書生的樣子。
幽玄心中暗恨,劉文雋是他看中的餌,只要餌到了手,不怕魚兒不上鉤。然而此時這餌過於蠢了些,自己萬一被他連累,真挨了八十廷杖,豈不是得不償失。
思索一番,不得不再三解釋,先主動放了梨香歸家,說自己只是仰慕梨香琴技。之後又撇清關系,隻說今晚只是與劉文雋開玩笑,自己並不會招他入社。
一番指天立地地發誓,名妓李月仙也在一旁斟茶倒水,溫言款款地勸慰著,謝蘭庭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
那幾人趁機告辭,匆匆離開。
李月仙等大家都走乾淨了,臉上的笑也淡了下去,對謝蘭庭抱怨道︰“你這麼辦事,我以後還怎麼待客?”聽那口氣,似乎跟謝蘭庭十分熟稔。
謝蘭庭默然不答。
李月仙又冷哼一聲︰“這劉文雋看似聰明,實則腦子只有一根筋,如今還都用在了女人身上。膽量不行,才智不堪,你為什麼要幫他?總不能是看走了眼吧?”
說完美目一轉,驚訝道︰“昨天就聽孟廠說你最近喜歡一個小書生,日思夜想的,莫不是他?”
齊鳶在那幫人離開後,正打算繞去前面,拜見這得月館的主人。哪想剛站起來就聽到了這句話,頓時面紅耳赤,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然而心裡又有點泛酸,心想那小書生或許是別人,萬一是何進呢?
他抿了下嘴,放輕呼吸。
謝蘭庭已經低聲笑了起來︰“當然不是他。”說完輕咳一聲,道,“人就在後面。”
齊鳶的腦子裡“轟”的一聲,那點酸味著了火,燒得他手足無措起來。
李月仙驚呼一聲,提起裙子便笑著往後跑。
齊鳶被人堵了個正著,傻傻站在那裡,恨不得找個地縫鑽走。直到李月仙“咦”了一聲後,他才意識到幸好自己戴了帽子,把臉遮住了。
“他喝多了,你去安排個乾淨的臥房,我先帶他去休息。”謝蘭庭將齊鳶擋在身後,又吩咐道,“醒酒湯也備點。”
李月仙伸長脖子往後瞧,笑嘻嘻問︰“浴桶香湯呢,是放淨室還是一起放臥房裡,帳中香什麼的……可有需要?”
齊鳶低下頭,心想這金陵名妓果真體貼入微。謝蘭庭卻明白李月仙分明是促狹,她問的才不是正經燻香,而是房事用的那些東西。
這樣被人打趣,謝蘭庭也是頭一回。
“不用了。”謝蘭庭頓了頓,又回頭看了眼,“送個小燻爐過去。”
得月館的東西都是現成的,小龜奴很快收拾好東西,一路引著倆人上了樓。
謝蘭庭遣散了伺候的人,將門反鎖。齊鳶趕緊掩飾住自己的不自在,將帷帽摘下放在一旁,打量這間臥房。
讓他意外的是,這得月館看著雕梁繡柱,裡面的臥房竟然布置地很溫馨,並沒有繁雜的裝飾。室內點了安神香,氣味純淨。床鋪也鋪整得十分松軟,讓人忍不住想要陷在裡面。
謝蘭庭將燻籠提過來,見齊鳶眉目間倦意濃重,長長的睫毛低垂下去,整個人都呆了幾分,忍不住歪著頭看了他幾眼,笑了笑。
“你喝多了,快休息吧。”謝蘭庭把燻籠放在床邊,推了推齊鳶,讓他躺上去。
齊鳶隻覺自己眼皮粘滯,說話也忍不住哈欠連天起來,“你呢?”
“我給你燻會兒發。”謝蘭庭道,“你們讀書人身子弱,萬一夜裡吹了風,落下頭疼病就麻煩了。”
他說到這突然一頓,抬眼問齊鳶︰“你……過來後,這身體可還適應?”
齊鳶剛要拒絕他燻頭發的事情,這下突然被打岔,愣了愣,嘴邊的話一下給忘了。
“還算適應。”齊鳶躺下去,打了個哈欠,“怎麼了?”
“沒什麼。”
室內漸漸安靜下去,齊鳶迷迷糊糊一會兒,呼吸便均勻起來。
謝蘭庭等他睡熟,輕輕將他往外攬了攬,一手拖著小小的燻籠不遠不近地靠這,另一隻手輕輕順著這人的頭發,幫他烘乾。
指間烏發柔順,謝蘭庭心裡也軟得一塌糊塗,嘴角噙著笑,想著李月仙的那句話。
他當時打算解釋一下的,自己跟齊鳶是“千載知己”,互相敬重而已。
然而話到嘴邊,不知道怎麼竟就鬼使神差地承認了,其實說完之後他也有些心虛。
幸好,齊鳶只是羞窘,並沒有惱怒。謝蘭庭當時松了口氣,隻覺今晚自己也喝多了,整個人輕飄飄的。
頭發很快烘好了,齊鳶不知道怎麼睡得,半張臉都埋在了被子裡,臉色酡紅。
謝蘭庭偏著頭端詳了會兒,食指勾著被子輕輕往下拉了拉。指尖不小心踫到齊鳶的嘴唇,柔軟潤滑的觸感讓謝蘭庭發怔,心中一蕩,忍不住俯身過去,然而在即將觸踫到對方時,他又突然停下,困擾地皺了皺眉。
足足一刻鐘後,謝蘭庭終於選定了地方,在齊鳶的眼皮上輕輕落下一吻。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要趕一個舊文番外,不一定有更新(今天沒有的話明天一定會有)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