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落到淒慘下場,她唯有先一步自盡。可在嚴密看守下,想死也是奢望。
小幽氏的毒下在湯中。她沒有避人的打算,幾次之後嫌麻煩,甚至直接送來毒藥,命婢女盯著,由侍人捏住布湘的臉頰,給她強灌下去。
因劑量加倍,布湘承受的痛苦比小幽氏更甚。遇到毒藥發作,她會痛苦地在地上翻滾,抓撓脖頸和手臂,留下一道道血痕。
小幽氏拖著病體前來,不單為目睹布湘狼狽的樣子。她估算大軍入城的時間,心知自己的痛苦即將結束。在臨死之前,她要加重布湘的痛苦,讓這個女人再一次面對惡果,徹底陷入地獄。
“布湘,我要死了。我會死在寢殿內,死後有墓,墓有陪葬,還會有兒孫祭祀。”小幽氏說得很慢,一字一句,務求讓布湘聽得清清楚楚,“我能選擇自己如何死,你不行。”
最後三個字很輕,卻如驚雷在布湘耳邊炸響。
“你我都有罪,我很快要去向大姊賠罪。至於你,就慢慢等著那一天吧。”
說完這番話,小幽氏連咳數聲,由婢女扶著自己,轉身離開廊下。
自始至終,她站在門外,居高臨下,神情冰冷。
有一瞬間,光暈染她的身形,模糊的輪廓映入眼底,布湘驚駭慘叫,仿佛見到生命垂危的大幽氏。
布湘以為自己忘了,記憶卻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毒入骨髓,命懸一線,那個女人依舊驕傲。她的腰身筆直,即使美麗不再,優雅不損分毫。承受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她始終保有尊嚴,不墮氏族之名。
記憶逐漸回籠,布湘的面孔變得扭曲。
越是不願回想,往昔的畫面越是清晰。一幕幕閃過腦海,讓她清楚意識到自己是多麽卑劣,是何等的禽獸不如。
“啊!”
布湘用力抓住頭髮,一縷又一縷摻白的發絲落在地面,伴隨著她的嘶吼,讓人不寒而栗。
瘋子。
侍人嘴唇翕動,卻沒有發出聲音。他靜靜看著布湘發瘋,僅在她以頭搶地時才走上前,反扭住布湘的胳膊,用麻繩將她捆起來,丟到髒破的麻席上。
“想死?沒那麽容易。”
侍人年近半百,體魄依舊強健。他和布湘一樣出身南幽,追隨大幽氏來到北安國。和布湘不同,他始終忠於大幽氏,當年還想殉葬。被大幽氏攔住,命他服侍世子瑒。
二十多年,布湘的惡行一直沒有被揭穿。侍人被蒙在鼓裡,還曾和布湘聯手對抗小幽氏。
秘密被揭開,侍人對布湘恨入骨髓,主動請纓看守幽室,為的就是報復。
自被關入幽室的那一刻起,布湘就陷入無盡深淵。經歷過小幽氏和侍人的手段,對她而言,死亡反而是種解脫。
可惜她還不能死。
侍人袖手而立,腳踩住布湘的手指,用力碾壓。
布湘發出慘叫,聲音傳出室外,小幽氏腳步頓住,回頭看一眼,又若無其事地轉過頭,仿佛什麽也沒聽見,什麽也不知道。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城外就傳來雜遝的馬蹄聲。
城頭守衛向下觀望,只見數騎飛馳而來。
臨近城下,騎士揚聲高喊:“大軍凱旋,距城二十裡!”
不多時,城門開啟,騎士被查驗過身份,策馬馳入城內。
守衛們站在城門前,無不面帶喜色。想到大軍即將歸來,早起的困倦一掃而空,滿心都是喜悅,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騎兵飛馳入城,沿途一路高呼。
聲音傳入各坊,氏族、國人和庶人俱被驚動。得知喜訊,全家老小一同湧出坊門,佔據街道兩旁。
大軍尚未入城,道路兩旁已被佔滿。
人群擁擠在一起,許多人餓著肚子,腹中轟鳴,仍舍不得讓開位置。
天光大亮,整座城籠罩在豔陽之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氣溫越來越高,擁擠的人群不見減少,反而越聚越多。
不僅是城內,在大軍入城的必經之路上,同樣是人山人海。村民和尚未入城的商人站在一處,都是翹首以待。
終於,遠處傳來號角聲,烈焰般的赤紅浮於地平線。
蒼涼的號角聲中,報信的飛騎先一步入城。人群發出歡呼,激動興奮交織在一起,掀起一波又一波震耳欲聾的聲浪。
大軍尚未抵達城門,城內已是一片歡樂的海洋。
歡呼聲傳入國君府,侍人婢女皆激動萬分。
小幽氏坐在鏡前,手指拂過鏡面,看著鏡中朦朧的面容,牽起一絲淺笑。
她站起身,揮開婢女,緩慢卻堅定地走到榻前。
裙擺鋪展在地,如花朵盛放。以彩色鳥羽編織的花紋獨具南幽國特色。腰間纏繞成串的貝殼珍珠,行動間叮咚做響,同北安國的飾品截然不同。
小幽氏沒有梳髻,僅在額上勒一條彩繩,繩上插一根雀羽。壓在箱中多年,雀羽未見灰暗,色彩依舊鮮亮。
“下去吧。”
小幽氏坐在榻上,命婢女和侍人退下。
她完成了自己的承諾,大軍入城,世子瑒和公子顥歸來,她不用再受煎熬。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不想看到任何人,隻想留給自己。
“諾。”
婢女侍人領命退下,無聲守在室外。
殿門合攏,光消失在門外,小幽氏的身影關閉在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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