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要換地,本身沒有問題。
考慮到玉之尊貴,趙顥相信透出消息之後,氏族皆會舉雙手讚成,同意做這筆交易。
但他沒有馬上點頭。
身為一國之君,不能只看眼前利益,也不能隻站在氏族階層考慮問題,這是他從郅玄身上學到的經驗。
考慮氏族利益不要緊,不能拋開國人和庶人。
用土地換玉礦,劃出的地界很有講究,氏族封地不能動,自然百般樂意,不會有任何阻撓。國人的土地憑借戰功獲取,也不會遭受損失,還有機會從中得利。
庶人怎麽辦?
在登上君位之前,趙顥曾詳細了解過南趙國國情。
和北地不同,南趙國的庶人少數為氏族和國人耕種,更多是開墾荒地。這樣的土地不記錄在冊,平時不收稅,若被劃走也沒處說理。
趙顥曾有計劃,仿效郅玄的做法,鼓勵庶人開荒,專門進行造冊,收取一定田稅,逐漸將這些土地合法化。
郅玄提出換地打亂他的計劃。
以玉礦的價值,氏族不願錯過,必定提議取無主田地。如此一來,恐會引發南趙邊境動蕩,絕非趙顥樂見。
南趙國內本就不算太平,舊氏族暫時蟄伏卻沒有根除,稍有風吹草動就可能死灰複燃。南遷的氏族尚未就職,待到入朝,和本土氏族勢必有一場爭奪。
南幽侯當政時,朝政被氏族把持,連年橫征暴斂,國內矛盾尖銳,經濟狀況岌岌可危。
趙顥接手之後,武力壓服舊氏族,政治軍事雙管齊下,軍隊內部明顯好轉,經濟狀況卻一直沒有得到改善。
趙顥急需找一條出路,這也是他轉道西都城,造訪郅玄的重要原因。
治大國若烹小鮮,凡事依靠武力,短期內沒有任何問題,長期存在不小的隱患。
趙顥有暴君之相,卻非真正的暴虐。
在治理國家上,他和郅玄一樣眼光獨到,能做到仁政愛民。
趙顥沒有隱瞞郅玄,將心中所想和盤托出。他此行本為求策,自然沒什麽好隱瞞。加上置換土地一事,他總要讓郅玄知曉真實情況,明白自己的為難之處。
“原來如此。”
聽完趙顥的講述,郅玄恍然大悟。
難怪之前提出換地,趙顥明明心動卻不松口,原來根源竟在南趙國內。
聽對方的口氣,是在向自己問策?
郅玄坐直身體,手指輕敲膝蓋,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幫忙,如果幫忙,是否能從中得益。
非是他鐵石心腸,而是在其位謀其政,私情和國事不能混淆,絕不能混為一談。
身為一國之君,為國家爭取利益理所應當。
職責所在,戀愛腦絕不可取。
在郅玄看來,將個人情感凌駕國家利益之上純粹是腦袋進水。說他冷漠也好,錙銖必較也罷,總之,沒人能讓他打破原則,趙顥同樣不行。
了解郅玄為人,趙顥沒期望他能破例。
沒有一口回絕已是幸事。接下來,他需要給出足夠大的誠意,拿出足夠多的利益,才能和郅玄交換條件。
趙顥這麽想,也按照想法實際操作。
果然,郅玄有松動跡象。
“土地之事不難解。”趙顥誠意十足,郅玄也不好繼續賣關子。
“何解?”趙顥微微前傾,目光灼灼。
“稍待。”郅玄起身走到架前,打開一隻木箱,從堆滿的竹簡中翻出兩冊,回到案前遞給趙顥。
裡面的內容是關於土地政策,郅玄謀劃許久,逐條進行完善,礙於西原國的現狀,一直未得以施行。
要將土地政策貫徹下去,需要一定條件。前提是氏族全體走出國門,進一步模糊階層之前的概念。
在國內,政治體制成熟,各階層壁壘分明,很難實現這一點。
等各家走出去,人手不夠用,處處捉襟見肘,對人力的渴求會使跨越階層變得容易。隨之而來的,土地分配不會墨守成規,勢必要確保肉爛到鍋裡。
郅玄擬成條令,有施行的手段,但要等待契機。
趙顥的求助十分突然,卻給郅玄另一種選擇。
南趙國權力更迭,百廢待興,本土氏族和外來氏族必有一場爭奪。
作為裁判人,趙顥有極大的施展余地。
在氏族群體互相角力自顧不暇時,他無需存在顧忌,可以大刀闊斧進行改革,在南趙國開辟出新局面。
事情一旦成功,會為郅玄減少許多阻力。
然而凡事存在兩面,改革土地政策有利有弊。郅玄當面說明,具體如何選擇,由趙顥自己決定。
“庶人可從軍,開荒土地十稅一。”
“特許奴隸開荒耕種,租賃牛馬,租借農具種子,無現錢,收糧後抵。”
郅玄擬定的章程十分具體,趙顥重點關注開荒和種糧,對摘抄的部分仔細閱讀,認真分析,察覺到章程背後深意,抬頭看向郅玄,沉聲道:“君侯早定此策?”
“然。”郅玄頷首,沒有隱瞞。
“西原國無法實行。”趙顥一針見血。
“對。”郅玄再次點頭。
關於庶人的條令沒有多大問題,部分在他的封地中實行,繼續推行或許會受到阻礙,但也有辦法解決。
關鍵在於奴隸。
允許奴隸開荒擁有土地,哪怕賦稅是庶人的兩倍,也是亙古未見。就目前而言,根本沒有實現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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