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羊琦凌厲的目光,醫心中忐忑,仍是實話實說:“家主病重,仆力所不及。”
方才,手剛剛搭上羊皓的脈,醫心中咯噔一聲,立刻知曉大事不好。
羊皓沉屙在身,重病難愈,醫守在榻前開方,明明對症,效果皆一般。
病情時有反覆,始終得不到根治,羊皓的身體每況愈下,今日這一場來勢洶洶,大羅神仙恐也回天乏術。
說完這番話,醫伏身在地。
他不是不想治,也不是有所保留,實在無能為力。
羊琦攥緊雙拳,明白醫所言句句屬實。可他仍不想接受也無法接受。山嶽般的父親竟真的倒下,再不可能好轉。
“琦。”羊皓從昏迷中蘇醒,開口呼喚羊琦。聲音極細微,一個字就要耗費大量力氣。
“父親!”羊琦迅速轉身靠近羊皓。
“去,君上,請。”羊皓說得斷斷續續,一字一頓,語句不連貫,很難猜出他的意思。
見羊琦不解,羊皓緩和片刻,話說得通順少許:“請君上來,我見。”
“父親要見國君?”羊琦恍然大悟。
羊皓沒有出聲,費力地頷首。他需要積攢力氣等國君駕臨。
羊氏是大氏族,羊皓入朝二十余載,歷三代國君,為國立下汗馬功勞,高居卿位十余年。今陷彌留之際,羊琦代父上請,於情於理郅玄都應過府探望。
羊皓大限將至,羊琦成為家族的主心骨。
念及羊皓的吩咐,他強行收斂情緒,換過衣袍發冠,準備前往國君府,當面向郅玄稟明此事。
“照顧好家主。”羊琦離開前,再三叮囑醫和府令。
“諾!”兩人齊聲應諾,不敢有半點疏忽。
羊琦出府登車,臨行前命人前往公子鳴府上送信,將羊皓的情況告知羊夫人。
“見到夫人後,實言。”羊琦道。
“諾。”仆人轉身離開,腳步匆匆,很快只見背影。
“走吧。”
為節省時間,羊琦沒有乘坐牛車,而是改乘馬車。
駕車者揚鞭,馬車以最快的速度穿過氏族坊,一路馳往國君府。
羊琦坐在車內,深吸一口氣,臉埋入手心。
自懂事起,他就清楚自己的責任,明白“繼承人”的意義。他為職責而生,為擔負家族努力。
在中都城遊學的幾年,或許是他人生中最輕松的時刻。遠離家族,暫時卸下責任,真真正正做他自己。
羊琦收回思緒,深深歎息。
父親臥病日久,醫回天乏術。君上曾派桑醫前來,得出的結論和府醫如出一轍。換再多藥方也是無力回天,不過拖日子罷了。
羊琦以為自己早有準備,能順利扛起責任。
真正事到臨頭,沉甸甸的壓力落下,他卻陷入焦灼,思緒煩亂。複雜的情緒在心中蔓延,雙足仿佛陷入泥潭,許久落不到實處。
背負家族責任,成為一族之長,既是榮耀也是責任。
他當真能做到?
能否比父親做得更好?
羊琦抬起頭,用力捏了捏鼻根,盡可能清空大腦,強迫自己著眼現實,不被驟起的情緒淹沒。
他要扛起責任,必須扛起責任。
沒有第二種選擇,更沒有捷徑可走。
馬車一路疾行,很快抵達目的地,停在國君府前。
郅玄聽人稟報,見到正裝肅容難掩哀戚的羊琦,聽到對方請求,沒有任何猶豫,當即放下手頭事,準備去見羊皓最後一面。
不知羊皓情形如何,也不知他還能支撐多久,郅玄未擺國君儀仗,選擇輕車簡從。如果不是禮儀限制,他會直接騎馬。
兩輛馬車穿過城內,有人認出車上旗幟,觀其方向是往羊皓府上,心中有所猜測,一時間議論紛紛。
卿大夫們陸續得到消息,聯系羊皓的病情,對國君今日之行頓時了然。
“羊皓重病多時,藥石無醫,怕是大限已到。”
欒會正同范緒會面,兩人面前設有一張棋盤,上面卻沒有棋子,而是一張鋪開的地圖。圖上精確描繪山川河流,地形地貌,關鍵處有文字標注,不亞於郅玄手中持有。
這張地圖來之不易,是兩家立下盟約,各自調遣好手,在數月前深入草原,精確測繪所得。
從國境出發,兩家的隊伍一路向北,中途遇到暴風雪,跟隨遷徙的鹿群轉道東北,發現大片草場和森林。
隊伍中有擅長農事之人,發現雪下盡是黑土,肥沃超出想象。鼠洞內挖出野生的粟麥,顆粒相當飽滿。據其觀察,若能在當地開荒懇植,必得大片良田。
不過隊伍也遇到一些麻煩。
當地森林面積廣闊,森中藏著大量野獸,虎豹熊皆有,野豬狼狐比比皆是。還有成群的猿猴,力大無比能撕野豬,專好成群結隊,發起攻擊時從天而降,還能投擲石塊,令人防不勝防。
林間有河水流淌,蜿蜒過草地,不知盡頭何處。
河面寬闊,水位極深。河底充塞淤泥,長滿堅韌的水草,不小心掉下去,頃刻就能沒頂。
水深必有大魚。
領隊在信中描述,有魚群逆流而上,體長超過五米,頭尖尾歪,背長骨甲,性情極為凶猛。
魚群過時,兩名奴隸正在鑿冰取水,險些被拽入水下。
獲救後,兩人驚魂未定,抱在一起瑟瑟發抖,不敢再去提水。隊伍上下心有余悸,一直等到魚群離開,才敢再度靠近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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