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不認為自己是在杞人憂天,無數的歷史經驗都在證明君心難測。不要試圖和君王講感情,尤其是雄才大略的君主。在必要時,他們會比昏君更加冷酷,舉刀時毫不猶豫,根本不會留情。
至於西原國是否會落敗,郅玄也曾認真思考。最終得出結論,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但卻很小。
在這個時代,為君者不能躲避戰爭,更不能懼怕失敗。哪怕是被夾在大國之間的漠侯,該強硬的時候也不會軟,單純以為他是個嚶嚶怪才是大錯特錯。
打定主意,郅玄抬起目光,掃視帳內眾人,沉聲道:“婚禮之後,下兩國戰書!”
以粟虎和羊皓為首,帳內卿大夫同時起身,鄭重領命。
“先君時,東梁以詭詐手段奪我五城,玄立誓,必令其數倍償還!”郅玄的話擲地有聲,在帳內回響。
粟虎羊皓齊齊拱手,肅然道:“臣等誓追隨君上,雪前恥,屠東梁!”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早春時節,北地尚且春寒料峭,時有冷雨飛落,東都城內卻已是紅情綠意,杏雨梨雲。
不同於西都城和北安城,東都城內少見石料和夯土建築,無論氏族、國人還是庶人都喜以泥磚建造房屋,再飾以各色顏料,在牆面和屋頂描繪彩畫。行走坊間即被濃烈的色彩包圍,初到城內之人都會眼花繚亂,有目不暇接之感。
城內兩條主乾道,可容三輛戰車並行。
氏族坊、國人坊和庶人坊沿主乾道修建,各坊之間有岔路分隔。
路旁挖有水渠,以坊為界,各自連通不同的河流水道,窄者不過半米,寬者能行舟。遇到夏季暴雨,大多數溝渠填滿,氏族出入既可乘車也可行舟,堪稱一幕奇景。
奴隸坊位於城西,大大小小的棚子木屋擁擠在一起,看起來分外雜亂。
坊內生活著大量奴隸,絕大多數都是衣衫襤褸骨瘦如柴。
擁擠的棚屋前是瘦骨嶙峋的孩童,全都赤著腳,身上裹著泥汙,頭上爬滿了虱子。幾個孩子四肢極瘦,肚子卻鼓起來,因饑餓無法行走,只能在地上爬行,樣子看起來十分駭人。
坊中幾乎沒有老人,大多數奴隸都活不過壯年。繁重的勞動和抽打在身上的鞭子過早消耗了他們的生命,很少有人能活到四十歲。
當當當!
坊外傳來響聲,是召集奴隸的訊號。
原本寂靜的棚屋隨之傳出人聲。
“發糧了,快!”
奴隸們爭先恐後地衝向坊門,手裡抓著殘破的陶罐和木碗,擁擠在門前,奮力抬高手臂,等待灑下的粟米。
坊門緊閉,數個穿著麻衣的卒伍登上坊牆,腳邊是未脫殼的粟和草籽,一邊敲打著盾牌,一邊呵斥道:“不許擠!”
另有數個卒伍分立在兩邊,見奴隸仍在擁擠,當場拉開弓弦,向人群中連射數箭。
箭矢飛出,慘叫聲不斷響起。
血腥味混入空氣,人群迅速散開,地面留下七八具斷氣的屍體。另有幾人未被射中要害,正捧著傷處在地上翻滾哀嚎,留下大量血痕。
奴隸們受到震懾,不敢繼續擁擠。
卒伍這才放下弓箭,打開口袋開始發糧。
這座坊中的奴隸多是抓捕的野人,每隔兩日能領一捧粟米和三捧草籽,省著點吃不會輕易餓死。
有三成奴隸坊關押的是夷人,他們不配吃粟米,草籽也是五天才發一次,餓死是常有的事。
卒伍用木杓舀粟,粟未脫殼,裡面還摻雜大量石子,仔細挑揀出去,重量能少三分之一。草籽稍好一些,數量也更多,比起粟更像是奴隸們的主食。
發完了粟和草籽,卒伍大聲宣告,後日起城外耕田,奴隸們早起集合,無論男女老少均要下田,即使是半大的孩子也不能歇。
奴隸們早就習慣這樣的安排,沒人出聲,更沒人敢反抗。
卒伍們十分滿意,心情大好之下,隨意丟出幾個麻袋,立即引起奴隸們的哄搶。
看到坊內一片混亂,卒伍們哈哈大笑,如同戲耍一群猴子。
奴隸們全不在意,凶狠地爭搶著裝糧的麻袋。
不到片刻時間,麻袋就被撕扯開,殘存在縫隙中的粟和草籽滾落在地。
幾個孩子仗著身量小穿過人群縫隙,顧不上被踩到,在地上抓起粟和草籽,連同泥土一起吞進嘴裡。
看到這一幕,卒伍笑得更加厲害。
“都扔下去。”其中一人道。
余下的麻袋也被丟出,馬上引發第二輪哄搶。
相同的場景發生在不同的奴隸坊內,幾乎每次發糧都會上演。
卒伍專為取樂,看著奴隸們像牲畜一樣趴在地上,總是能讓他們哈哈大笑。
奴隸們則是為了生存。麻袋裡殘存的粟和草籽不提,搶回來的麻袋都能縫補衣裳,哪怕搶到一小塊也是萬幸。
發完糧也笑夠了,卒伍順著梯子爬下坊牆,準備回去複命。
幾支隊伍匯合到一起,提起方才的熱鬧,又是好一頓大笑。
一個年輕的卒伍似有不忍,卻被同僚拍拍肩膀,笑道:“豬狗而已,何必在意。”
幾人說話時,忽有快馬入城,穿過長街仍速度不減,險些撞到幾個庶人。馬上騎士掃過一眼,停也未停,反而大力揮鞭,直向國君府奔去。
唯有氏族和國人能在城內馳馬,馬上之人又著絹衣,明顯身份不俗。被撞倒的庶人從地上爬起來,礙於彼此的身份地位,受傷也沒辦法追究,只能自認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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