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想把霧氣樣本處理掉,這時獸控局找來了,他們勸說我父母將樣本上交,但對外保密,這樣那幫人會以為樣本還在我父母手裡,一定會找來……”
“你知道獸控局如何信誓旦旦嗎?”路祈笑得諷刺,“他們說只要那幫人露面,獸控局就有把握將其一網打盡,而且絕對會保證我父母的安全。”
世上哪有絕對呢。
胡靈予已經明白路祈的恨了︰“他們沒做到。”
“那幫人的動作非常快,獸控局根本還沒部署好,我父母連霧氣樣本都還沒來得及移交……”
路祈說不下去了,深呼吸,抬頭望。
雜亂的樹木遮了天,觸目所及,只有搖搖欲墜的枯葉。
胡靈予伸手,輕輕拍了拍他後背。
“當時他們把我藏在密室裡,從頭到尾,我都看著,”路祈的聲音越來越低,視線茫然飄遠,仿佛虛空之中,昨日重現,“出不去,只能看著。”
胡靈予的動作停住,一瞬間,心臟仿佛被人攥著。
縱然已有預想,真實卻仍比他以為的更加殘忍。
那時的路祈才多大?
一個孩子,親眼看著父母死在自己面前。孤立無援的密室,悲傷,恐懼,絕望。
拍著梅花鹿後背的手,默默放下。
路祈背負得太重,他的手太輕,拍不掉記憶,也撫不平傷痛。
“既然獸控局不行,那就我自己來。”飄遠的視線回到近處,落在河面,路祈撿起一塊石頭,用力扔進去。
“咚”地一聲,石塊在湍急的河面上砸出悶響,水花如浪。
“我找了他們五年,終於在高三,讓我找到了。”路祈轉頭,看向胡靈予,“又等了兩年,現在,我是他們中的一員。”
胡靈予不意外,從梅花鹿的頻繁單獨行動以及和李倦的越走越近,他就想到了。
“接下來呢,”他問,“你要做什麼?”
“找到真正藏在後面的那個人……”路祈遠眺河岸,送他上路。
真正藏在後面的。
這話上輩子胡靈予也聽過,而且不止一次。
獸控局之所以遲遲端不掉“涅”,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始終查不到幕後首腦是誰,哪怕指向性的線索都沒有。原本墜崖落海的那次行動,就寄希望於可以抓到幾個骨乾,再從中問出些東西。
“你父母……”胡靈予頓住,不忍再說,換了個問法,“那天,這個人也沒露面?”
路祈搖頭,微微眯起眼楮︰“他藏得很深,但我遲早會把他挖出來。”
胡靈予默默看著,安靜陪著,沒再多言。
反倒是路祈收起情緒,轉過頭來打趣道︰“怎麼不阻止我?”
胡靈予被問得一愣︰“阻止你什麼?”
“阻止我以身犯險啊。”路祈煞有介事幫小狐狸規劃台詞,“你不是應該說,路祈你別乾傻事,那個組織那麼危險,那幫人那麼凶殘,你被他們發現了怎麼辦。就算沒被他們發現,這也是一條不歸路,你不能為了報仇就把自己也搭進去。”
胡靈予聽得又好氣又好笑。
每一句都很熟悉,甚至不少他以前就說過。
但胡靈予現在不會說了。
此時此刻,他也沒辦法真的笑出來。
“我沒資格阻止你。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胡靈予隻想抱抱梅花鹿。
他也這麼做了。
湍急的水聲,剎那消失。
路祈輕輕閉上眼。
緩緩抬起的手,虛抱著,甚至沒踫到小狐狸的後背。
走鋼絲的人不能太貪心。
一點點甜,一點點暖,就很好了。
“哎?”小狐狸忽然松開梅花鹿,“不對呀,明明是我要把秘密都告訴你,怎麼現在變成了你對我坦白?”
路祈莞爾︰“你發現得會不會有點晚?”
胡靈予︰“你故意的?”
路祈淡淡道︰“不想讓你吃虧。”
“可我還是吃虧了,”胡靈予小聲咕噥,鬱悶又懊惱,“我現在特心疼你,還怎麼控訴……”
“果然。”路祈似乎明白了什麼。
但胡靈予沒明白︰“什麼果然?”
“二十五歲的我,”路祈說,“不光是行動隊隊長,還是犯罪分子,對吧。”
胡靈予沒說話。
但他的表情已經給出答案。
路祈笑了,習慣性的,但他知道此時的自己一定笑得不好看︰“我不會進獸控局的,如果進了,只有一個可能——相互利用。”
“可是你破過很多案子,”胡靈予忍不住道,“救過很多人。”
路祈眼中閃過嘲諷,像是對獸控局,也像對自己︰“不然怎麼當隊長呢。行動隊的隊長,這個身份一定很方便。”
“是很方便,”時至今日,胡靈予仍記得親眼目睹那一刻,內心的沖擊,“你在幫他們逃跑。”
路祈︰“然後被你撞見?”
胡靈予︰“……嗯。”
路祈沉默地看了小狐狸一會兒︰“你說不是我扔的你,那是誰?你還記得他的樣子嗎?”
風停了。
樹枝不再擺動,枯葉不再掉落。
連河水都好似安靜下來。
胡靈予︰“為什麼這麼問?”
“也許以後我會在組織裡見到他,”路祈語氣輕松,“到時候幫你報仇。”
他的眼楮是認真的。
胡靈予嘴唇微動。
路祈眼眸裡漸漸變暗,像暴風雨前堆疊的黑雲︰“誰?”
“李倦。”
說出口的這一刻,胡靈予聽見了海浪。
奇異地,路祈也好像聽見了,怒浪狂擊礁石,小狐狸的叫聲,混雜在鹹澀的海風裡。
“我呢,”梅花鹿接著問,語氣沒有任何變化,仿佛他問的不是自己,只是一個和李倦並列的罪犯,“我就在旁邊看著,是嗎?”
答案,路祈已經有了。
“……見死不救。”最後幾個字,他的聲音幾不可聞。
胡靈予墜海時只有震驚,重生後才來得及憤怒。
可是現在,對著這隻朝夕相處了幾個月的梅花鹿,憤怒裡生出困惑,還有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的難過和委屈。
“我不知道,”胡靈予實話實說,“他把我扔進海裡的時候,你無動於衷,可是在夢裡,你又拚了命地在海裡遊,救我上岸。”
“夢裡?”路祈被這荒誕的找補逗得嗤笑,“你怎麼一次比一次活得傻,我都無動於衷了,你還在夢裡替我洗白?”
胡靈予微微搖頭,眼神有些恍惚︰“我總覺得那不完全是夢,你在岸上給我做心肺復甦,一下一下,那些力道好像都能傳遞到我的身體,特別真實。”
“結果呢,”路祈淡漠地問,“我成功了嗎?”
“……”胡靈予不知該怎麼說。
路祈自問自答︰“肯定沒有。”
“那不一定,”胡靈予忍不住反駁,“我沒夢到後面就醒了,什麼結果都有可能。”
“傻,”路祈想捏小狐狸的臉,手剛抬起些微,又暗暗落下,“我要是真把你救活了,你就不會在這兒了。”
墜海的小狐狸,意識飄回了七年前的第四大。
意識都在這裡了,七年後的小狐狸還怎麼醒。
“也許……也許平行時空呢,”胡靈予腦洞大開,“我回來了,還有新的胡靈予去七年後填空。”
“傻……”
“你再說我傻,信不信我和你翻臉!”
路祈樂了,從聽小狐狸的秘密以來,第一次真正地笑。
可惜剎那消逝,短暫得仿佛不曾出現過。
“我要是你,重生回來第一眼看見我,就已經翻臉了。”
胡靈予很喜歡路祈的眼楮。
路隊長時,那雙眼楮沉靜,清澈,帶著冷清卻溫和的力量。路祈時,那雙眼楮漂亮,溫暖,偶爾編個瞎話帶個節奏,都讓你氣不起來。
可是現在,那裡只有心疼和歉疚。
胡靈予別開臉,他不想看這樣的梅花鹿,看太久,就真的要心軟了︰“翻過的。一開始我就偷偷跟你翻臉了,只是我偽裝得天衣無縫,你就傻了吧唧信了,還熱情洋溢地要帶著我訓練,考偵查學。”
路祈終是沒忍住,輕輕踫了踫小狐狸的臉,軟軟的,就像他的那顆心。
“我沒信,”他說,“我知道你藏了一堆秘密,但無所謂。我帶你訓練,我慫恿你考偵查學,不過是想讓你在我身邊,這樣我就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胡靈予愣愣看向他︰“什麼意思?”
路祈放下手︰“我說過的,我接近你目的不純,所以才要格外努力獻殷勤。”
胡靈予記得,可是︰“我以為你是故意這麼說……”
“說你……你還不承認。”在小狐狸突然犀利的眼神裡,路祈隻得吞掉那個“傻”字,“注意到你,是在你昏迷被送到校醫院那天。”
“因為我一從校醫院出來就直奔飛跳球場看你?”胡靈予猜測完,又覺得說不通,“你就算覺得我這個‘觀眾’奇怪,但怎麼知道我剛從校醫院回來?”
路祈︰“因為是在那之前。我當時跟蹤李倦,跟到宿舍樓附近跟丟了,沒一會兒發現他從樓後出來。我去樓後查看,一無所獲,可等我去食堂吃飯,就聽見校醫院的救護車過來,我直接跑到樓後,正好看見你被抬上救護車。”
“所以你就斷定我和李倦有關系?”胡靈予莫名其妙,“太牽強了吧?先不說我倆出現在樓後的時間是錯開的,就算同時出現,我都中暑昏迷了,還怎麼跟他‘接頭’?”
“重點就在昏迷。”路祈說。
“不是,”胡靈予糾正道,“我當時也不是昏迷,我是正在進行靈魂交接,用通俗點的說法,就是在‘讀重生進度條’。”
路祈苦笑,難得流露一絲尷尬︰“但當時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李倦在滿學校找人試藥,而且那個時候他的藥還不成熟,昏迷是最常見的副作用之一,服用者往往就像中暑一樣,昏迷幾小時後又自動醒來,醫院都查不出問題。”
胡靈予聽到這裡,才終於真正明白了路祈心思︰“你以為我是李倦的‘試藥者’,這樣你跟在我身邊,就有機會接觸到李倦。”
“對,”路祈說,“那時候他還不認識我,雖然知道他會對表現強勢的弱勢科屬感興趣,但並沒有把握讓他主動跟我偶遇。”
胡靈予︰“接近我是你給自己尋找的另外一條路。”
路祈沉默。
胡靈予︰“在獸控局的時候還知道跟我說‘對不起’,現在反而不說了?”
路祈搖頭︰“不說了。”
之前以為“對不起”可以,現在才知道,這是世界上最沒用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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