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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無鄉》170 天黑請閉眼(八)
這場冬雨的收尾也收的不利索,淅淅瀝瀝地又下了好幾個小時才徹底停下。

市局門口的理石台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在燈下泛著暖光,一踩上去直打滑。

晚上六點半,外頭的路燈準時亮了起來,法醫辦公室的窗戶正好能將市局大門外的情況盡收眼底,嚴岑站在窗前,手中的煙只剩下最後三分之一。

法醫室背陰,光線本來就不太好,白日裡也是陰沉沉的,時常要開著燈。

但對嚴岑來說,白天晚上都沒什麼差別。於是入夜後他也懶得動彈,隨意地靠在窗邊,就著窗沿上一隻可樂罐抽煙。

煙蒂從小小的易拉罐口中掉落下去,熾熱的火苗熄滅在水中,發出嘶得一聲輕響。嚴岑目光微動,順手又從煙盒裡抽出了一根。

從嚴岑的使用頻率上來看,他這盒煙估計活不過今晚了。

塑料打火機出火口附近的金屬被火苗舔舐得微微發燙,嚴岑再一次按下火機,火苗撲哧一聲跳了出來。

這顫顫巍巍的火苗就像賣火柴小女孩的火柴一樣不頂事,勉強將煙點著,在空氣裡活不過三秒鐘就自動熄滅了。

這屋裡唯一的光源出現須臾又重新消失,快的像是人的錯覺。

二樓除了法醫室之外還有幾間別的辦公室,另一頭整間走廊都是刑偵一隊的,靠近法醫室這側的零星幾間好像是行政辦公室。

——嚴岑走了兩遍,但都沒細看。

市局總是風風火火的,走廊裡永遠不缺人聲,但那人聲腳步聲會在晚上六點半左右達到一個小小的高峰,大概要停留半個小時左右。不用加班的人呼朋喚友,有的腳步急促地趕著回家睡個早覺,有的呼朋喚友,準備去後街的老店吃牛蛙火鍋。

留下來加班的人也不安生,要趁著人沒走完的功夫把需要的資料一家家收齊,或者把忙著要用的東西理出來,抓著倒霉的同事一起加班。

痕檢那邊有的人被堵個正著,約好的位置去不成了,只能一邊拿著證物袋往回走,一邊撥著號碼取消定位。

這些繁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都一並進了嚴岑的耳朵。

他指間的香煙明明暗暗,火星吞噬著薄薄的紙卷,將煙草炙烤成脆弱的白灰。

窗外暖黃色的路燈光和馬路上紅色的剎車燈扭曲地融合在一起,隨意地塗抹出“車水馬龍”的盛況。身後的走廊內有亮度極高的白色燈光探頭探腦地從門縫裡躋身進門,將將在門口兩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熱鬧也好,整肅也罷。

他藏在黑暗裡,覺得自己像一隻孤魂野鬼。

嚴岑咬著煙嘴,眼神隨意地落在窗外,漫不經心地在市局門口那一畝三分地中巡視著。

白慘慘的煙霧從他身體裡過濾了一圈出來,跟隨著溫熱的吐息在冰涼的窗戶上留下一層薄薄的霧氣。

這具身體很少抽煙,對這種東西的習慣性非常有限,嚴岑舔了舔唇,後知後覺地感覺嗓子有些發乾。

晚上八點過五分時,市局門口堵車的情況緩解了許多,一輛灰撲撲的吉普從大門外駛進來,熟門熟路地拐進了停車場,將臨近門邊的一個空車位填滿了。

下一秒,駕駛室的車門打開,一個嚴岑熟悉的人影從車上飛速跳下。他拽緊了領口,攏著羽絨服外套三步兩步沖進了市局大門,進門時還差點在門口滑了一跤,踉蹌著就跳進了門。

嚴岑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不自知的笑意,他輕輕挑了挑眉,將手中抽到一半的煙丟進了煙灰缸中,熄滅了。

他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然後耐心地在辦公室裡等了十分鐘,才拿起桌上早就準備好的報告走出了法醫辦公室的門。

許暮洲的辦公室房門大開,燈火通明。

許暮洲大概是累壞了,外套進門就隨手往沙發上一扔。嚴岑來敲門時,他整個人正癱在辦公椅上模仿鹹魚抱枕。

嚴岑怕貿然進去嚇著他,站在門邊敲了敲門,見許暮洲睜開眼楮才說道︰“許副隊,我來送屍檢報告。”

“喲,還沒下班呢?辛苦了辛苦了。”許暮洲抹了把臉,忙坐直了站起身來,問道︰“有什麼發現?”

嚴岑看了看時間,說道︰“根據目前溫度情況來看,常溫停放狀態下死亡時間在二十四小時之間,從屍體情況來看,死亡時間應該在凌晨兩點到五點半之間,創口成鋸齒狀,凶器應判定為鈍利器……嗯,有可能是那種帶著倒彎的鉤狀物,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那種。”

嚴岑合上手裡的文件夾,然後微微欠身,將文件夾放在許暮洲的桌上。

“報告中附帶了凶器形狀樣本,你們可以按照這個特征去五金店之類的地方尋找一下相似的東西,然後回來做一下傷痕對比。”嚴岑說︰“但因為傷口其實本身也被破壞的很嚴重,所以只能從肌肉撕裂的縴維來界定,會有一定的偏差,我個人建議最好還是先確定嫌疑人再考慮凶器。”

許暮洲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憊的揉了揉眉心。

他跟著跑了大半天的現場,技術科一下午都快把他的電話打爆了。許暮洲開著那輛小破吉普,帶著行動一組在申城來回繞了三個半圈,親力親為的從走訪跟到痕檢,忙活了一個白天,嗓子都快冒煙了。

他有氣無力的沖著嚴岑擺擺手,嚴岑會意的幫他倒了杯水,放在手邊。

“我們把嘉禾小區裡的十二個垃圾桶翻了個底兒朝天,連外頭半條街的垃圾桶也翻了,也沒找到疑似凶器的東西,應該是被凶手帶走了。”許暮洲說︰“也有可能被他想辦法處理掉了。”

嚴岑點了點頭,非常“善解人意”地道︰“有什麼我能幫忙的?”

“受害人社會關系簡單,銀行帳戶,往來資金什麼的我們都翻了個底朝天。”許暮洲啞著嗓子開口︰“一切正常……但是死亡時間,應該在凌晨三點半之後。”

嚴岑微微一愣。

“這麼確定?”嚴岑問。

許暮洲從兜裡摸出手機,在相冊裡翻來找去,調出一張照片來。他將手機擱在桌上旋轉了一百八十度,推到嚴岑眼皮子底下。

照片上是一張後台拉出來的通話記錄單,上面清晰地顯示著,在凌晨三點二十五分時,許康接了個電話。

那是個沒有備注的陌生號碼,是座機,通話時間顯示著三分二十六秒——也就是說,電話對方是跟許康有過交流的,並不是騷擾電話。

“熟人作案的話,電話是不是凶手打過來的?”嚴岑習慣性地問︰“電話號碼查了嗎?”

“查了。”許暮洲說︰“一桿子支八丈遠——你猜在哪?”

嚴岑誠實地做出了一個“洗耳恭聽”的疑惑表情。

“在申城另一頭。”許暮洲說︰“開發區北邊。”

申城開發區面積很大,但開發進度至今為止隻完成了三分之一,大大小小五六個建築工地,只有一趟公交線路可供進出,比起申城的幾個老城區來說,簡直可以用“荒涼”兩個字來形容。

開發區北邊跟嘉禾小區所在的山源區正好在對角,哪怕是開車過來也得少說一個小時。如果那電話是凶手打來約見許康的,算起來時間倒是正好。

“我們找到了那隻座機,是開發區北邊一個建築工地附近的小賣部,可惜沒摸著凶手的尾巴。”許暮洲說︰“那地兒別說監控攝像頭了,整個小賣部除了老板娘外,就只有條病歪歪的老狗看門。”

“哎喲,現在這個年月哪有人來用座機打電話呀。”彼時,那小賣部的老板娘從貨架上拿起一瓶可樂,一邊用布擦著上面的灰塵,一邊眯縫著眼楮沖許暮洲笑道︰“最多也就是附近的建築工過來打打——但是昨晚上那人吧,看著就邪性。”

老板娘是申城本地人,說話自帶口音,一句話要加三四個語氣詞,許暮洲委屈地彎著身子在低矮的小賣部門簷底下躲雨,付了錢後接過可樂擰開灌了一口。

“怎麼個邪性法?”許暮洲隨口問。

“不像這附近的人,那小夥子穿得可周正了,像是個大老板,看著就很有錢。”老板娘說︰“小夥子比你還高一點,大半夜的來借電話,借完沒有零錢給,直接給了一百塊錢整的,我說要找他錢,一轉身的功夫他就不見了——今早我還現巴巴看了一眼錢盒子呢,還好那錢還是錢。”

許暮洲沒心思陪她講鬼故事,開門見山地問︰“您看清他長什麼樣了嗎?”

“哎喲,這可沒有。”老板娘說︰“那小夥子帶著口罩和帽子,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

許暮洲想了想,從兜裡掏出一張照片,遞給老板娘,問道︰“跟這個人像不像?”

老板娘接過照片打量了半天,遺憾地將照片還給許暮洲,搖了搖頭︰“看不太出來。”

“所以——”嚴岑聽完許暮洲的轉述,問道︰“所以說,不是齊遠?”

“唔,不能確定。”許暮洲喝了口水,沖他擺擺手︰“老板娘說遮得太嚴實,看不出來,也不能確定就不是。我們查了齊遠昨晚的行蹤,據他秘書所說,齊遠昨天加班到九點半,然後被司機送回家,到家的時候是晚上十點多,之後的行蹤就無法考證了。”

“但是那人來借電話的行為很可疑,老板娘也留了個心眼,聽了聽他講電話,聽到了一個很奇怪的開場白。”許暮洲說。

“什麼?”嚴岑問。

“他說——喂,我是黑桃a。”許暮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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