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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無鄉》181 天黑請閉眼(十九)
“姓名。”

“嚴岑。”

“年齡?”

“28歲。”

“1月25號凌晨兩點到五點,你在什麼地方?”

一直垂著眼配合詢問的嚴岑終於有了除回答之外的動靜——他擱在桌上的右手細微地挪動了分毫,然後抬眼看向了兩米外的許暮洲。

傳喚筆錄至少得有兩位警員在場,靠內側進行筆錄的年輕女警官嚴岑很眼生,應該是許暮洲隊裡的什麼人。許暮洲坐在辦公桌的靠外一側,他面前凌亂地散落著幾張打印出來的a4紙,嚴岑瞥了一眼,發現上面是icroic基金會的資助信息,他們七個人的姓名一一列在紙上,後面跟著密密麻麻的資助詳情。

現在是凌晨六點零五分,距離從賀北北的案發現場回來已經過去了將近兩個小時。從許暮洲一貫的辦事效率來看,這點時間已經足夠許暮洲把明面上的信息吃得滾瓜爛熟了。

嚴岑的目光掃過許暮洲面前的資料,又落到他左手邊兩步開外那根一米多高的鋼架上。

架在房間角落的攝像機閃爍著代表工作狀態的紅燈,從攝像機的安置角度上來看,正好能將嚴岑的情況收歸在鏡頭中。

天花板上的監控攝像頭位置跟錄製用攝像機正好呈一條對角線,可以從嚴岑的背後縱拍到全屋的情況。

嚴岑對這種現代化的手段異常敏感,跟永無鄉那種定向監測機制不同,嚴岑總覺得這種無差別的監控設備用起來就像是把人扒光了扔到街上三百六十度給人全方位觀看一樣,一萬個不適應。

“嚴岑。”許暮洲見他不回話,語氣微微沉下些許,又問了一遍︰“那天晚上你在什麼地方?”

嚴岑很少——不,應該說他從沒有跟許暮洲處於這種近乎於對立的立場上,所以這對他來說算是另一種新奇的體驗,因為他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習慣了跟許暮洲合作,也習慣了在保護對方的同時獲取許暮洲為他帶來的工作便利。

結果現在乖巧護食的小狐狸一朝翻臉不認人,亮出來的小爪子變得又尖又利,嚴岑雖然不覺得疼,但難免在心裡唏噓兩句——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他居然不知不覺間被小狐狸慣壞了,以至於只是被許暮洲用這種冷淡的語氣叫大名,都會如此不適應。

嚴岑並不是個矯情的人,無論是被懷疑還是被誤解,亦或是什麼更過分的事,只要是能推動任務進程的,嚴岑就都不覺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哪怕對方是許暮洲也一樣。歸根結底,這些對他來說只不過是普普通通“工作”的一部分,是他自己選擇下,完成任務的必要環節。

這不是什麼難以忍受的事,可是嚴岑依舊不可避免地覺得,這個任務有點太長了。

——還是得早點結束,嚴岑在心裡嘆了口氣。

“我在郊區的杏山度假村。”嚴岑說︰“1月25日是周日,我原本決定在那個周末好好休息一下,於是提前一周就預定了杏山度假村兩天的食宿和套票,周五晚入住……哦對,我的手機裡應該還保留著訂票信息。還有周日那天早上臨時加班,於是我提前辦理了退房,在前台應該也有記錄。”

杏山度假村許暮洲知道,那是申城第一次規劃時就被劃分出的度假區域,就在郊區的大型度假區之內,是申城人周末短途休假常備場所。

“有人同行嗎?”許暮洲問。

“沒有。”嚴岑說︰“只有我一個人。”

許暮洲放下手中的資料,抱臂向後靠在椅背上,問道︰“那也就是說,沒人能證明你在1月25日凌晨兩點到五點之間的行蹤,對吧。”

“有的。”嚴岑說︰“我在凌晨三點十五分叫了酒店的夜宵外送。”

許暮洲的右手食指輕輕敲著自己的左手肘,等著嚴岑往下說。

“我記不大清了,不過夜宵應該是在五分鐘之後備齊送到我房間的,當時我親自開門接收,如果送餐的服務員記性好,應該還能記得我。”嚴岑頓了頓,又說︰“當然,如果他不記得了,或許走廊的監控攝像頭也拍到了我。所以,我根本不可能在凌晨三點二十五分給許康打電話。”

清晨六點多,外面的天已經變得半白不灰,稀薄的光線被鋼製的窗框切割成一個一個小塊,將屋內的人盡數圈在四四方方的框中。

旁邊一直進行實時記錄的女警官停下手,疑惑地轉頭看了許暮洲一眼,大概沒懂嚴岑的這個時間邏輯是怎麼說得如此篤定的。

但許暮洲卻明白。

在許康接到電話的凌晨三點二十五分,嚴岑確實沒有嚴格意義上的不在場證明。但是問題在於,黑桃a是在北邊開發區的小便利店給許康打電話的,除非嚴岑能夠一個人拆成兩半使,否則他絕不可能在短短幾分鐘內跑到申城的另一頭去。

許暮洲的椅子要比嚴岑的高上一些,從他的角度看過去,能清晰地從金屬鏡框的縫隙中看到對方的眼楮,濃密而縴長的睫毛垂下來,剛好半遮住了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楮。

嚴岑精瘦白皙的手腕搭在桌上,十指交叉,右手拇指摩挲著左手的虎口。

跟齊遠那種挑釁一樣的反駁不同,嚴岑的語氣不疾不徐,非常平和。他微微低著頭,肩背向下彎成一個非常微小的弧度,看起來毫無攻擊性。

——也只是看起來,許暮洲想,因為嚴岑用來反駁他問話的,正是當時許暮洲自己親自遞上去的“案件線索”。

這讓許暮洲不可避免地升起一股莫名被愚弄的怒火,他一想到自己沒頭蒼蠅般亂竄查案的時候,身邊的人可能在心裡正用一種高高在上的上帝視角看著他,就覺得心頭火起。

但許暮洲當然不會把這種情緒帶入到問話中,每一次跟犯罪嫌疑人的交鋒都可以被看做一次博弈,他必須保持著完全中立的理智和清醒,才能在看似無懈可擊的案情中找到那一點名為正義的蛛絲馬跡。

“你跟被害人是什麼關系?”許暮洲問。

嚴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哪一位?”

“許康。”許暮洲不吃他“打亂問話節奏”的這一套,繼續問道︰“還有傅思涵,賀北北,以及林毅和秦懷,你們在私下裡是什麼關系。”

這句話就有點類似詐供了,因為據許暮洲所掌握的資料來看,這七個人分屬不同的孤兒院,擁有不同的資助渠道和資助人。從理論和流程上來講,他們完全沒有必要見面的契機。也就是說,除了在方才車上嚴岑那句回答之外,許暮洲沒有任何能證明他們七個人私下認識的證據。

如果嚴岑當場反駁,許暮洲將無話可說。

這種沒有後路的問題許暮洲其實很少使用,因為實在是太過容易被推翻了。

許暮洲也不知道自己在賭什麼,他只是本能地覺得,嚴岑會對他說真話。

嚴岑勾起唇角,輕輕笑了笑,他被小狐狸這種深藏在潛意識中的“任性”取悅了,於是並不吝嗇給他一些必要的消息。

“除了秦懷。”嚴岑說︰“剩下你提到的那幾個人——按年齡來講,他們應該叫我一聲三哥……我們擁有同一個父親。”

“那秦懷呢?”許暮洲追問。

“她比我大一點。”嚴岑彎著眼楮,笑道︰“我應該叫秦懷姐姐。”

許暮洲︰“……”

許暮洲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剛剛似乎被小小地戲弄了。

“許副隊。”嚴岑在調戲小狐狸這件事上資歷頗深,反復橫跳多次後深知見好就收的道理,他敲了敲桌面,又將話題拉了回來。

“但說實話,無論我跟他們有沒有關系,這跟案件關系都不大,是我們的私事。”嚴岑說︰“許康的案子我有不在場證明,傅思涵是被毒殺,馬錢子堿的起效時間也只有十到二十分鐘,在這個時間內見到她的只有賀北北一個人——至於剩下的大部分時間,我都跟您在一起查案。”

這話說得跟齊遠很有異曲同工之妙,話裡話外都寫著“我知道我是無辜的,所以不想給自己找麻煩也很正常”的中心思想,自私得跟齊遠簡直像是親兄弟。

“這就是你隱瞞情況的理由?”許暮洲被氣笑了,反問道︰“排查死者的交往信息和社會關系是辦案的必備程序,何況是在確定了熟人作案的情況下,這你不知道嗎?”

“許副隊,你可以去調查我說的是否屬實。”嚴岑說︰“如果找到了什麼跟我證詞不符合的地方,隨時可以進行二次詢問。”

嚴岑方才的配合和坦誠好像是一種用來戲弄許暮洲的手段,短暫得如日出前的露珠,被日光一曬就消失了。

他似乎變得跟齊遠一樣有恃無恐,許暮洲眯了眯眼楮,被莫名激發出了某種奇怪的鬥志。

於是許暮洲站起身,從桌上拿起那幾張散落的資料,一張一張地梳理清楚。

“我會查清楚的。”許暮洲說︰“這世上沒有完美的犯罪,也不可能有完勝的犯罪分子。”

嚴岑坐在原位,順勢抬起頭來看了看他,看起來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

“我拭目以待。”嚴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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