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暮洲第一時間就想起了羅貝爾伯爵日記中提到的那位倒霉的花匠。
“以血肉來供養花朵”這種事看文字描述和直觀面對實際場景的心理沖擊完全不同,許暮洲皺了皺眉,將這塊骨頭重新包好。
“是日記裡那個花匠?”許暮洲問。
“不止。”宋妍站在小路的路口,看起來並沒有讓許暮洲進去實地參觀的意思。
“數量很多,我隨意挑了幾個點挖了,下面都發現了這種碎骨。”宋妍頓了頓,接著說︰“還有沒完全腐爛的碎肉。”
一陣微風拂過宋妍身後的玫瑰花叢,溫柔潔白的玫瑰花苞輕輕搖曳著,玫瑰的香氣籠罩著許暮洲,輕柔地粘在他的衣角上,然後順著輕風飄然散去。
在馥鬱濃烈的花香中,埋葬著無數血肉的腥臭氣息。
“我大概看了一下,這些碎肉是分批次的。”宋妍說︰“有的已經徹底腐爛化作泥土,有的還很新,依舊能看出一些肌肉紋理……不過我大致翻找了一下,最新的一批也已經在腐爛了。”
“能看出是多久之前的嗎?”許暮洲問。
“半個月吧。”宋妍說︰“也有可能比這個時間稍短一些,畢竟切得太碎了,腐爛起來也會更快一點。”
許暮洲退後一步,示意宋妍跟著他一起往外走走。許暮洲饒是已經不會對生死產生什麼過激反應,但依舊對於腳下或許踩著碎屍這件事心裡別扭。
“不會只是城堡中的僕人。”許暮洲說︰“羅貝爾伯爵莊園中的僕人數量很有限,經不起他這麼殺是一方面,如果他殺死僕人的頻率如此之高,恐怕城堡中早就人心惶惶了。”
“從一些大塊骨頭的骨齡上可以看出,那些碎屍年齡不大。”宋妍跟許暮洲並排而行,說道︰“約莫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
“這是肉眼能看出來的東西嗎?”許暮洲詫異地問︰“別以為我是工科生就唬我。”
“在永無鄉工作的人嘛。”宋妍笑道︰“總要有那麼點吃飯的本事。”
許暮洲不知為何,下意識想起了早上在羅貝爾臥室中看到的報紙——那些附近村鎮無故失蹤的妙齡少女。
但他又一時想不通,如果這二者之間真的有必然聯系,為什麼羅貝爾要誘拐少女之後將她們碎屍做成花肥。
許暮洲總覺得這二者之間還欠缺了某個環節。
“我之前在嚴哥那看到了一個報道。”許暮洲說︰“羅貝爾管轄區域內的城鎮和鄉村,在不同的時間節點中丟失了很多適齡女孩,年齡正好符合十七八歲的樣子。”
“你是想說,玫瑰花叢中出現的碎骨就是那些女孩?”宋妍問。
“不排除有這個可能。”許暮洲說︰“甚至我覺得,這個可能性還非常之大。”
“圖啥。”宋妍說得很直接︰“先奸後殺?”
許暮洲︰“……”
許暮洲思索了一下羅貝爾伯爵那個等同於無的腿腳,又想了想現在套在那身份上的嚴岑,頓時心情十分復雜。
聯想能力太豐富也有弊端,許暮洲晃了晃腦袋,把滿腦子不堪入目的打碼畫面抹了個乾乾淨淨。
許暮洲跟宋妍這樣說著,已經走到了城堡門口。宴會廳中的舞會還在繼續,許暮洲想了想,帶著宋妍上了樓梯,走到了原本分配給自己的房間門口。
“你不是住嚴岑那嗎?”宋妍問。
“我只是過來找些東西。”許暮洲說著從兜裡找到房間鑰匙,擰開門鎖走了進去。
許暮洲昨天到達莊園時,還沒來得及在這個房間正式落腳,就被嚴岑叫走了,這間房還沒有人動過。許暮洲環視一圈,發現他的行李箱橫放在床頭櫃旁邊。
“隨便坐吧。”許暮洲半跪在地上打開行李箱的扣鎖,隨口招呼道。
宋妍帶上門,往床上一坐,饒有興趣地看著許暮洲在箱子裡翻翻找找。
“找什麼呢?”宋妍問。
“找線索。”許暮洲說。
宋妍差點被他逗樂了,說道︰“你這個身份是永無鄉生成的,又不是世界線中的人物,你這裡上哪會有線索。”
許暮洲充耳不聞,他接著在行李中翻找著。他記得之前進屋的時候隨手把請柬塞進箱子裡,卻一時不知道塞在哪了。他找起東西來心無旁騖,見什麼扔什麼,宋妍默默地挪了挪,離他遠了一點,省的被扔一身衣服。
直到許暮洲把行李箱翻了個底朝天,才找到隱藏在最底層的請柬。
“我是沿用了自己的身份沒錯。”許暮洲乾脆坐在地上,一邊拆信封一邊說︰“但是永無鄉為了讓我的身份在這個世界中不顯得突兀,也會對我的身份作出一定調整,對不對。”
“當然。”宋妍說︰“不然‘許暮洲’這個人可是沒法來參加宴會的。”
這個問題許暮洲在上一個世界就發現了,永無鄉會依照世界線的實際情況來為許暮洲進行身份完善,就像上個世界中的“間歇性失憶癥”一樣,這個世界中必定也有永無鄉的完善內容。
這不光是“拉塞爾”的姓氏,一定還有什麼別的東西。
“拉塞爾雖說是貴族姓氏,但是我本人年齡很小,且沒有爵位。”許暮洲說︰“所以我不可能是羅貝爾邀請來的。這也就是說——”
“你也是凱瑟琳邀請對象中的一員。”宋妍說。
“對。”許暮洲說著將請柬翻過來,不出意外地在背面看到了另外的信息。他之前看到這封請柬時剛剛來到這條時間線,加上馬車內光線昏暗,以至於他根本沒有發現背面還有其他內容。
正如蓋爾的請柬後寫著童謠一樣,許暮洲手中的這份請柬背後用細筆勾勒出了一副極為寫實的畫。
“這畫的是什麼——”宋妍湊過來辨認著︰“什麼蟲子?”
“是蒼蠅。”許暮洲說︰“——我們是旁觀者。”
“什麼旁觀者?”宋妍愣了。
“凱瑟琳給大家留下了謎題。”許暮洲將那張請柬扔到床上,又從行李箱裡找到鋼筆和記事本,坐在宋妍身邊,翻開一頁新的開始寫寫畫畫。
“凱瑟琳邀請了一些非貴族的社會人士——其中以創作類的文藝工作者巨多。”許暮洲說︰“她請求音樂家為她創作一首以月光為主題的曲子,又在小說家的請柬背後留下了一首童謠。”
“誰殺死了知更鳥?”宋妍問。
“對。”許暮洲問︰“你聽過這篇童謠嗎?”
“聽過,但是記不太清了。”宋妍說︰“隻記得是一篇很出名的童謠,裡面黑了吧唧一堆反派。”
許暮洲頓時被宋妍這種簡單粗暴的解讀震驚了。
“不對嗎?”宋妍疑惑地說︰“我記得是沒一個好人。”
“……沒錯。”許暮洲點點頭,誠懇地說︰“非常對。”
“在這篇童謠中,知更鳥是死亡的受害者,而麻雀是殺害知更鳥的凶手。”許暮洲說著,將這篇童謠默寫下來,撕下紙頁遞給宋妍看。
“蒼蠅是旁觀者。”許暮洲說著用手指點了點那張請柬︰“也就是,我們。”
他說話的功夫,宋妍已經把那首童謠看完了。
“我能理解你的意思。”宋妍說︰“你的思路或許是對的——在這個莊園中的每一個人大概都佔據著自己的位置,凱瑟琳不會無緣無故邀請這些莫名的人來參加婚宴,但問題在於,羅貝爾就是那個要被‘審判’的麻雀嗎。”
“我不能確定。”許暮洲搖了搖頭︰“如果是昨天讓我看到這個東西,我可能會做出這種判斷。但現在,我總覺得憑凱瑟琳對羅貝爾的感情,不會對他用上‘審判’這麼嚴重的事……畢竟凱瑟琳也沒覺得羅貝爾有罪。”
“也不一定。”宋妍說︰“畢竟誰說‘審判’就一定要審判有罪之人呢。”
“什麼意思?”許暮洲問。
“請柬背後畫的是蒼蠅不是嗎。”宋妍說︰“起碼現在為止,還沒有出現‘法官’,你和其他人暫且都可以算作旁觀者——那如果,法官是凱瑟琳本人呢。”
“別忘了。”宋妍說︰“在羅貝爾身上,還有凱瑟琳未完的執念呢。”
許暮洲想了想,旋開手中的鋼筆,在筆記本的空頁上劃了一條帶有一側端點的橫向軸線。
許暮洲又在這條軸線上隨手畫了幾個點,將其分成了七等分,然後在第一格打了個叉,又在第二格上分出去兩根箭頭,分別寫上了“知更鳥”和“失蹤少女”兩件事。
“在這種模稜兩可的童謠裡,任何人可以扮演任何角色。”許暮洲的筆尖落在失蹤少女幾個字上,他沉吟片刻,在上面打了個圈,又說道︰“我覺得這件事要查查看。”
“你覺得凱瑟琳會知道這件事嗎?”宋妍冷靜地提醒他︰“凱瑟琳善良,溫和,這種極其私密的事情她知道的概率很少……你要找的是凱瑟琳的執念,而不是來伸張正義的。”
許暮洲沒有回答,而是問道︰“你玩兒過推理遊戲嗎。”
“玩過一些。”宋妍說︰“很少。”
“案件推理遊戲不像是實際生活那樣,有很多蛛絲馬跡可供你去探查。”許暮洲說︰“遊戲設置組為了簡化不必要的開支,只會設置遊戲主線,然後在主線的基礎上設立許多迷惑類線索供玩家選擇。所以從理論上來講,只要找齊了所有線索,就一定能通關。”
“清理任務也是一樣……我們既然來到了任務中心,那麼查清目之所及處所有能查清的疑點,其中總有正確答案。”許暮洲笑著說︰“雖然是個笨辦法,不過好在百試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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