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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無鄉》94 靜夜(二十二)
直到兩個小時之後,嚴岑才發現許暮洲不見了。

他在晚餐時分沒有在餐廳見到許暮洲,最初還以為對方是因為提前吃了晚飯並不覺得餓,所以沒再下樓來。然而等到嚴岑回到主臥,才發現這裡壓根沒有人待過的跡象。

床單非常服帖,被子也柔順地鋪在床上,一絲褶皺也沒有,怎麼看都不像有人回來過的樣子。

嚴岑皺了皺眉,一時拿不定許暮洲是不是在莊園的其他地方查找線索。

但他的直覺令他坐立不安,嚴岑在主臥中等了足有半小時,才搖鈴喚來了管家,指使對方在莊園中找一找許暮洲。

他面色不善,管家也不敢怠慢,指使著莊園中的僕人和馬夫上上下下地在羅貝爾的花園和城堡中翻了大半圈,甚至還以送茶的名義敲開了賓客的房間,只是都一無所獲。

莊園佔地面積可觀,等到這些僕人將莊園地毯似地翻了一遍過後,時鐘已經悄然劃過了八點。

嚴岑手裡握著一隻懷表,分針輕輕地走過半圈,與秒針擦肩而過後,又向前推進了極其細微的一點。

“主人。”管家跪在門口,顫著聲說︰“我們沒有找到——”

“我知道。”嚴岑面無表情地打斷他︰“滾出去吧。”

管家驚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發現嚴岑依舊坐在輪椅上,上身微微前傾,上半身的重心都落在了他支著扶手的右手肘上。

嚴岑手中捏著一隻精致的金色懷表,表鏈從他的指縫中垂落下去,正在半空中輕輕晃蕩著。

他的聲音並不嚴厲,甚至比起平日裡大發雷霆的模樣要顯得平靜許多。但管家隻望了嚴岑一眼,就下意識起了一身冷汗,內裡薄薄的襯衣被汗浸濕,涼意岑岑地貼在他的後背上。

精細的金表鏈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嚴岑沒有再往門口看上一眼,他輕輕合上了懷表的表扣,隱沒在黑暗中的右手死死地捏著手杖頂端,骨節發白。

這種憤怒並不是羅貝爾的,而是嚴岑自己的。

於是管家摸不清他究竟是怒急了,還是真的對許暮洲失蹤一事興致缺缺,只能遵循著他的意思,忐忑地離開了房間。

嚴岑將那隻懷表放在自己膝蓋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膝蓋。受傷的膝蓋骨能摸出明顯的裂縫和凹陷。碎骨擦過神經時能帶來明顯的刺痛,然而嚴岑恍然不覺,用手緩慢地捏緊了膝蓋側方一塊突出的骨頭。

他的心裡忽而湧現出一股極為復雜的情感——他不知道多少年沒有受到這種情感製約了,在得知許暮洲失蹤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憤怒居多。

嚴岑不太明白自己的憤怒來源於事情發展超出了掌控,還是源於許暮洲失蹤這件事,亦或是二者都有。

只是這種憤怒隻持續了一瞬間,就被一種更加洶湧的後怕所吞沒了。

因為嚴岑發現,在那短短的幾秒鐘內,他像是驟然喪失了思考能力。他整個人像是被兩種力量撕扯著,他的理智清楚的告訴他,他的大腦依舊在高速運轉著,思考著許暮洲可能失蹤的任何情況,但他卻接收不到任何消息。

直到這時,嚴岑才恍然發覺,他是在對自己的自負感到憤怒。

羅貝爾殘不殘,能不能走路,嚴岑自認為對自己沒什麼影響。但恰恰是因為這種過於理所當然的自信,才導致他在以的方式執行任務時,顯然沒有將許暮洲一並納入“容錯”的範疇進行考慮,最終出現了這種他措手不及的突況。

這種復雜且久違的情緒為他注入了全新的活力,嚴岑閉上眼沉默片刻,只是最後依舊是理智佔了上風,他低頭吐出一口氣,直起身子,操縱著輪椅轉過身,準備先找到許暮洲再說。

至於這次任務事件中所出的蛾子,他準備一並把帳記在永無鄉頭上。

嚴岑沒發現的是,他膝上的懷表分針在悄無聲息之間又劃過了大半,秒針滴答滴答地一格一格跳動著,時針和分針之間的角度已經無限趨近於一個直角。

嚴岑身後的木窗驟然揚起一陣縹緲的玫瑰花香,輕薄的紗簾無風自動。嚴岑一手按住了木輪前進的趨勢,一手往後一撈,正攔住了一隻縴細白皙的手腕。

——時間到了,是凱瑟琳來了。

“查爾斯。”凱瑟琳在他身後幽幽地笑道︰“您今天有想念我嗎。”

窗外的夜鶯在月色中婉轉啼鳴,虔誠地對著月色唱出了一首悠揚的歌。

夜晚微涼的風凝結成晶瑩的晚露,從玫瑰的葉片中緩緩滑下,順著葉尖的脈絡墜落在淤泥中,為芬芳中的靈魂進行洗禮。

許暮洲在一片竊竊私語中醒來,他的後頸異常酸痛,眼前黑得綠的糾纏成一片扭曲的老舊雪花電視屏,明明已經覺得睜開了眼楮,卻依舊看不清面前的情形。

大片大片的暗色光暈隨著他的視覺焦點遊移著,覆蓋著他的所有視覺範圍。許暮洲被這些大面積的色塊晃得眼暈,難受地哼了一聲,手臂在身側一劃,摸到了一手乾燥的枯草。

隨之而來的,是幾聲刻意壓低的驚呼。

——聽聲音,是一群年級很輕的小姑娘。

許暮洲心說自己不會那麼點寸吧,想什麼來什麼,直接獲取了深入敵後的驚魂劇本。

他維持著醒來的姿勢癱在地上,等著眼前的色塊逐漸散去。同時艱難地調動著他遲緩的思維,思索著他記憶裡的最後一幕。

許暮洲在被打暈的那一刻,並沒有看到對方的臉。襲擊他的人身手很好,也很利落,在幾秒鐘之內就令他失去了意識。由此可見,是個實戰經驗極其豐富的人。

對方確實很小心,一直耐心地隱藏在黑暗之中,只等著許暮洲走過時才一擊必殺地製服了他,連給許暮洲回頭的機會都沒有。

但許暮洲卻並不是一無所獲。

他閉上眼楮,將腦海中的記憶硬是拉回了他從茶廳出來的那一刻。城堡的走廊裡燈台很密集,而且走廊狹窄,很難藏人。而許暮洲是在走出走廊時被襲擊的,對方應該藏在了大廳裡。

許暮洲細致地試圖回溯著當時的畫面記憶,因為城堡一樓的僕人大多在宴會廳伺候,所以許暮洲想去找的是在二三樓等候吩咐的女僕。他當時走出走廊,身體下意識向左偏倚了一些,準備踩著樓梯上樓。

就在這一刻,襲擊他的人才突然出手。

許暮洲微微皺著眉,試圖將記憶定格在這一幀。他記得對方是從左邊出現的,襲擊了他的後頸靠右側——這一點他現在隱隱作痛的傷處可以證明。

除此之外,在許暮洲遭受襲擊時,他的左手踫到了一樣東西。那東西堅硬,冰涼,有些微微的咯手,許暮洲閉著眼回憶了一下那一瞬間的觸感,確定那東西又窄又長。

許暮洲當時是自然行走,左手垂落在身側,憑他的身高來看——那大約是一把隨身佩戴的武器。

是羅貝爾的侍衛,許暮洲心下有了猜測。這猜測不離十,只是不知道羅貝爾忠心耿耿的獵犬,不知道為什麼單單盯上了他。

許暮洲躺在地上緩了這麼一會兒,眼前的斑駁的色塊逐漸淡去,他試探性地睜開眼楮,才發現自己躺在乾草堆裡,視線範圍內是高高的天花板。

屋子蓋得十分簡陋,裸露在外的磚塊還時不時地往下落灰。

許暮洲捂著腦袋坐起身來,視線剛從天花板角落的蜘蛛上挪到屋子中心,他就像過了電一樣噌地別過了腦袋,死死地閉上了眼楮。

在同一間屋子裡,離他不過區區三五步遠的對面牆角處,幾個赤裸的姑娘正抱成一團,警惕地看著他。

許暮洲直到此時,才終於反應過來之前他半醒狀態中聽到的聲音是什麼。

“我——”許暮洲張了張嘴,徒勞地試圖安撫她們︰“我不看你們,別緊張。”

克林侍衛長跟少女失蹤案件有聯系,確實是許暮洲沒想到的。更令許暮洲懵逼的是,這侍衛長腦子不知道出了什麼毛病,居然把他跟一群不著寸縷的小姑娘關在一起。

許暮洲唯一慶幸的是,托貴族身份的福,克林沒有也依樣扒光他的衣服。

許暮洲閉著眼楮往遠處挪了挪,然後脫下外套,順著自己的襯衫下擺撕了一圈布料下來,將自己的眼楮蒙了起來。

“我不看你們。”許暮洲說︰“別害怕。”

少女們面面相覷,半晌後,一個看起來年齡稍大的姑娘跪坐起來,試探地接近了許暮洲,拉起了他的手。

“你也是被抓到這裡來的嗎。”少女問。

“也?”許暮洲問。

“您既然在這裡,便與我們面臨著同樣的命運了。”少女嘆息一聲︰“您還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許暮洲問︰“你們都是因為伯爵才會被抓到這裡來的?”

“是的……只是伯爵的供養品從來都是女孩子,為什麼您也會被抓到這裡來呢。”少女憂愁地問︰“您也獲得了不幸的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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