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麼話要說?”嚴岑說。
他自己的那隻茶杯剛才被用來泄憤了,於是在宋妍眼皮子底下自然地拿過了許暮洲的茶杯,低頭抿了一口。
宋妍嫌棄地看了他一眼,迫於嚴岑自身的淫威,沒有對這種圈地盤一樣的行為表現出任何看法。
“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倆。”宋妍說。
“嗯?”嚴岑裝傻道︰“什麼事兒?”
“你少來。”宋妍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私藏任務線索不是良好的同事相處之道,快點,小暮洲不在這,有什麼話不能說。”
正如嚴岑了解宋妍一樣,宋妍也同樣了解他。
“我心裡有數。”嚴岑又抿了口茶,才繼續說道︰“我會對任務進度進行把控,找到最有效率的解決途徑。至於任務線中出現的其他的問題,都不太重要。”
宋妍︰“……”
宋妍認識嚴岑這麼多年,對方無論是能力還是任務心態,一直是永無鄉出類拔萃的好。放到他手裡的任務,很少會出紕漏。
但嚴岑就是太有能力了——哪怕判斷錯誤,他也能憑自己的能力扭轉情形。以至於他太相信自己的判斷,因為對他而言,判斷錯誤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也就是因為這個,他做任務的方法一直不被宋妍看好,宋妍總覺得他這種一意孤行的性格遲早會吃虧。
於是宋妍嘆了口氣。
“那這位任務把控者,你現在有什麼想法沒?”宋妍問。
“關於那個所謂的‘月光’主題。”嚴岑敲了敲桌面,說︰“我在其他人嘴裡也聽過。”
“從你那條狗嘴裡?”宋妍問。
“對。”嚴岑說。
在這座城堡中,能有資格與羅貝爾你來我往地進行交流的,就只有克林侍衛長和凱瑟琳夫人。現在這唯二的兩個人嘴裡說出了同樣一句話,就很耐人尋味。
“凱瑟琳和羅貝爾的結婚正日子在四月十五號。”嚴岑支著額頭,隨意地說︰“我懷疑,這個‘月光’並不是一句口號,或是什麼主題,而是在指代月圓之夜。”
“有可能。”宋妍說︰“但是月圓之夜要做什麼?”
嚴岑想了想克林替他搜羅的那些妙齡女孩,還有那句曖昧不清的“供養”就覺得惡心。於是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暫時也不太清楚。
“羅貝爾要做什麼不重要。”嚴岑說︰“凱瑟琳想要什麼才重要——我現在倒覺得,這個任務的進度一直緩慢,不是沒有原因的。”
“嗯?”宋妍一愣︰“你什麼意思。”
宋妍再怎麼能乾,也從來沒有做過清理任務。在經驗這一點上尤為不足,依舊要更多聽從嚴岑的意見。
“可能這不完全是一個靠我們調查就能獲得進度的世界。”嚴岑摩挲著手上的繡球花,說道︰“相應的,時間也是進度的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
“婚禮紀念宴會當天。”嚴岑說︰“從進入這個時間線開始,不是無數次提到這個日子了嗎。”
“你覺得凱瑟琳只有在那一天才能滿足她的執念?”宋妍舔了舔唇,遲疑地說︰“但是現在宴會時間還沒到,嚴格意義上來說,凱瑟琳不能算在‘完全無法自我消化執念’的類別中。這不符合永無鄉的任務規格……永無鄉什麼時候開始做這種預防的買賣了?”
“引導系統把你們都養傻了。”嚴岑毫不客氣地說︰“當然是因為永無鄉已經判定,如果不介入,她就一定會產生無法消弭的執念——而且我懷疑,如果錯過了月圓之夜的那一天,她的執念就很難消弭了。”
“凱瑟琳發請柬找來了一群社會人士。”宋妍說︰“音樂家,小說家,記者,攝影家——幾乎所有能對外輸送消息的渠道,都匯聚在你這個小小的舞廳裡了,她想往外傳達什麼?”
“某一件事。”嚴岑說︰“就是凱瑟琳一直以來在提醒羅貝爾的那件事。這件事應該是只能發生在月圓之夜。所以在這之前,連凱瑟琳自己也不知道羅貝爾會不會照她的話辦……當然,憑你我現在身在此處來看,羅貝爾大概率不會。”
“但凱瑟琳並不知道,她只能每天徒勞地‘提醒’羅貝爾。”嚴岑說。
宋妍發現,嚴岑似乎還想說什麼,只是話都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你知道原因。”宋妍說︰“你有猜想。”
嚴岑確實想過,如果凱瑟琳和克林口中的“月光”指代的是同一件事,那麼凱瑟琳究竟有沒有可能知道羅貝爾在迫害無辜的少女。
如果她知道這件事,那麼憑借著凱瑟琳那個溫和悲憫的性格,會不會想要在下一個月圓之夜到來之前拯救這些少女。
可是如果對於凱瑟琳而言,她的執念在於讓這些少女重新獲得自由,不必再受到羅貝爾的監禁,那麼她的尋死又有什麼意義。
但這些對於嚴岑而言,這一切都只是無根據的猜想。
“我沒有證據。”嚴岑最終還是說道︰“一切沒有佐證的猜想都不能叫做線索。”
“行吧。”宋妍知道他的性格,嘆息一聲,也不執著於從他口中問出什麼消息來了。
“我倒是有個現成的線索要告訴你。”宋妍說︰“您老人家外面那片玫瑰花田,底下可埋了不少小姑娘。”
“——死了?”嚴岑一怔,隨即目光鋒利地看向宋妍︰“怎麼會死了?”
宋妍︰“……”
“你瞞著的事就是這個。”宋妍篤定地說︰“不然你會問我,那些小姑娘為什麼會死在你莊園裡……嚴岑,你潛意識裡覺得她們應該是活著的,為什麼這麼以為?”
嚴岑︰“……”
永無鄉以三套系統維持世間平衡,在這三套系統中,引導系統最為柔和,其中所面臨的狀況外因素也是最小的。
但這並不代表引導系統的工作能力在永無鄉墊底,而是恰恰相反,因為要在世界線內進行世界線梳理和維持路徑的工作,引導系統的工作人員通常要極為細心,才能保證任務目標不在成長過程中出現任何偏差。
這些偏差很細致,哪怕只是下一個路口向左還是向右拐這種小事,都會因為任務目標遇到完全不同的人而走向截然相反的岔路。
在如何窺伺人心和引導行為這一點上,宋妍的能耐無人能及。
“克林……也就是剛才那位羅貝爾的侍衛長,是這次少女失蹤案的主要犯案人員。”嚴岑說︰“那些失蹤的少女,是被用來‘供養’羅貝爾了。”
“供養?”宋妍重復了一遍︰“怎麼個供養法?”
“不太清楚,或許是男女之間的辦法,也或許是別的什麼辦法。”嚴岑說︰“至於原因,是為了治羅貝爾這雙腿。”
“不會是前者。”宋妍說︰“如果是前者的話,羅貝爾沒有必要一茬一茬割韭菜一樣地找新的姑娘,還把人家當花肥填在院子裡。這個時代不光宗教盛行,黑魔法同樣盛行,什麼亂七八糟的招都有,如果羅貝爾是為了治腿才這麼喪盡天良,那發生什麼都不奇怪。”
“在來到莊園的第一天夜裡,我在玫瑰花叢中找到了凱瑟琳破碎的洋裝碎片。”嚴岑說︰“在當天夜晚,我也確認過了那碎片確實是從凱瑟琳的裙擺上扯下來的。所以由此可見,凱瑟琳也去過玫瑰花叢。”
“在這種基礎上,我做出過兩個推斷。”嚴岑抬起手,比了個一的手勢︰“第一,在我們現在知道的線索中,凱瑟琳很喜歡那片玫瑰花叢。因為這個,她才會對哪裡念念不忘。”
“二,那片花叢對她而言有著特殊的含義。”嚴岑說。
“你覺得呢。”宋妍反問道。
“由於克林和凱瑟琳同時提到了月圓之夜,我有必要懷疑凱瑟琳對羅貝爾迫害這些少女是知情的。”嚴岑說︰“在剛剛——也就是你說玫瑰花下埋著屍骨之前,我有猜測過凱瑟琳的執念是否是拯救這些少女。”
“不可能。”宋妍乾脆地否認道︰“羅貝爾說過,凱瑟琳希望用白玫瑰裝點他們的婚宴現場。如果凱瑟琳這麼心疼那些姑娘,會把她們血肉供養出的玫瑰花看做玩物嗎。”
“我也這麼覺得。”嚴岑說︰“雖然不清楚凱瑟琳和那些少女之間的關系,不過好在我們起碼排除了一個錯誤選項……何況離婚宴時間還早,說不準今天想不明白的問題,凱瑟琳會親自告訴我們。”
宋妍打量了他一會兒,默默地收回目光,靠在椅背上喝了口茶。
“你之前不想跟許暮洲說,就是因為覺得這件事與凱瑟琳無關?”宋妍問。
“不完全是。”嚴岑非常坦誠︰“許暮洲是個很有原則的人,羅貝爾犯了如此嚴重的罪,卻不能得到應有的法律審判,他會不高興的。”
“……你還挺善解人意。”宋妍說。
“多謝誇獎。”嚴岑說。
宋妍︰“……”
“不過瞞著也沒用。”宋妍擱下茶盞︰“他比你想得要聰明,已經在準備著手查這件事了——因為他覺得這件事跟凱瑟琳的執念有關系。”
“事實證明,他想的沒錯,這二者確實有關系。”嚴岑理所當然地說︰“他一直挺聰明的。”
“嚴岑。”宋妍終於忍無可忍︰“鐘璐要是安排我下個世界還跟你們倆一起做任務,我就申請調去審判系統看監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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