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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無鄉》214 沉夢(十六)
但令許暮洲意想不到的是,托婭仿佛從這座城堡中憑空消失了。

他自己拉著寬大的領口,不著痕跡地瞥了嚴岑一眼——要不是嚴岑眉頭緊鎖,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不爽”倆字,許暮洲都要覺得他是故意的了。

十分鐘前,他被嚴岑不由分說地從床上領下來的時候,心裡確實有一種隱秘的期待在開花結果。

——這還是嚴岑頭一回主動提起“自己”的什麼事,許暮洲要說不期待,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今日外面天氣不錯,陽光絲絲縷縷地從被木板封起的窗縫中躋身進來,好歹讓大廳看起來不那麼沉悶了。

細長的陽光在地板上零散地落成十幾個斑點,看起來像是逆轉過的星空。

大廳中空無一人,習慣待在大廳的托婭不見蹤影,許暮洲抬起頭看了一眼樓上的幾層,覺得整座城堡有點安靜得過分了。

今天也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很好還是什麼別的,連外面的海浪聲都聽不見了,只剩下門上那隻鐘還在兢兢業業地工作者,指針緩慢地向前挪蹭,像是隻行動不便的老龜。

許暮洲站在門口盯了一會兒那隻鐘,隨口問道︰“這鐘是不是走得太慢了。”

嚴岑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過了足有一分鐘,才嗯了一聲,說︰“是慢,這裡的時間比正常速度慢一倍。”

“這破地方。”許暮洲嘆息一聲︰“時間流速跟正常時間也不一樣,都不知道多出來的二十四小時去哪了。”

許暮洲說著將漏風的領口和袖口攥緊,反手關上房間門,向左一拐,往樓梯的方向去了。

嚴岑走在他身側落後半步的地方,跟著他一前一後走上樓梯。

許暮洲習慣性地推開了第三道門,卻只看到了一屋子放得零散的雜物。

“怎麼……”許暮洲站在門口,微微擰著眉,不確定的自言自語道︰“我怎麼推了這扇門?”

跟他動作不相符的是,許暮洲明明記得托婭的房間在倒數第三扇門那裡,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下意識在這裡停住了腳步。

這個認知讓許暮洲覺得哪裡怪怪的,“記錯位置”這件事幾乎不可能出現在他身上,托那段不愉快經歷的福,哪怕是在放松的日常生活中,他都能在短短幾秒內回憶起自己的各類瑣碎物件的位置,沒道理在神經緊繃的任務世界裡記差事兒。

但許暮洲又仔細地回憶了一下,也沒發現有什麼不對,他確認自己記著的確實是另一個房間,記憶清晰而明確,沒有疏漏。

——可能昨天燒得太厲害了,許暮洲想,以至於腦子發昏,也正常。

嚴岑從樓梯走上來,問道︰“怎麼?”

許暮洲一晃神,伸手關上了門,回過頭來沖他笑了笑︰“沒事,我記差了,應該是倒數第三道門。”

許暮洲說著又往前走了幾步,探著頭從走廊對面數了數,確定這次沒找錯門,才在那扇簡陋的木門面前站定,抬手敲了敲。

“托婭。”許暮洲說︰“你在嗎?”

屋內沒有傳來任何聲音,許暮洲站在門口耐心地等了一會兒,又敲了第二次門,依然沒有獲得回應。

許暮洲回頭看了嚴岑一眼,在撬鎖和踹門之間猶豫了一瞬,又覺得哪個都不太好——萬一托婭只是在屋裡睡午覺,那他們兩個大老爺們兒突然破門而入,這場面怎麼想都覺得修羅場。

萬一托婭再一個暴走,從玄學角度乾出點什麼來,簡直得不償失。

許暮洲試探地推了推門,卻驚訝地發現這門壓根沒鎖,他只是略微用了點力,這扇脆弱的木門就像沒有阻力一樣向內滑去,發出吱嘎的摩擦聲。

臥室裡空蕩蕩的,窗下的床上被褥整齊,看起來沒有人睡過,屋內的木桌上也是乾乾淨淨,椅子被推到桌下,桌角上放了一本嶄新的宗教讀物。

“不在?”許暮洲有些意外。

嚴岑從他身後進屋,徑直往床鋪的方向走去了,他彎下腰,伸手在床鋪的枕下摸了一把。

——還是溫的。

“人沒走遠。”嚴岑說著,從指縫中扯下一根頭髮,應該是剛剛試探床鋪溫度時留下來的。

那根棕褐色的頭髮又長又細,柔軟地貼在嚴岑的小指上,嚴岑有些嫌棄地將其隨手扔在了地上。

“這裡室溫不高,被褥涼的也快。”嚴岑說︰“人大概離開也就三兩分鐘。”

然而就是這句“沒走遠”,讓他們找了足足三層樓都沒找見人。

許暮洲和嚴岑分頭行動,花了十分鐘的功夫將除了閣樓之外的所有房間都打開找了,甚至還去檢查了去往地下室的門鎖,卻都一無所獲。

托婭像是個幽靈一般,平白無故消失在了這座城堡內。

但許暮洲又清楚,他只是個普通人,哪怕擁有掌控“橋”的能力,也只是個肉體凡胎的人,不可能消失在空氣中。

“會不會是離開城堡了?”許暮洲看了看嚴岑,不確定地問。

“不會。”嚴岑走到窗邊,屈指敲了敲封窗的木板,又按壓了木板接口,確定了堅硬度之後才開口道︰“城堡二樓太高了,外面地勢不平,貿然跳下去很容易摔傷,而且無法重新進門。一樓的窗戶都被木板封死,憑他自己也出不去。”

嚴岑說著,抬頭看了看天花板上被封起的最後一層。

許暮洲知道嚴岑在想什麼——他在想那個唯一沒有被翻過的,特殊的“閣樓”。

“要去嗎。”許暮洲征求著嚴岑的意見。

不知為何,許暮洲對於那個上鎖的閣樓並沒有太大的窺探欲,但他之前剛剛惹了嚴岑,現在也不敢自作主張地處理任務進度,只能詢問他的看法。

出乎意料的是,嚴岑這次好像耐性變得格外好,他只是多看了那地方兩眼就收回了目光,捏著手上的繡球花摩挲了一下。

“……不用。”嚴岑說︰“托婭不可能永遠消失,在找到他消失的原因之前,不用這麼著急。”

許暮洲暗地裡松了口氣。

嚴岑的想法跟他不謀而合,約瑟夫在日記裡其實也提到了托婭會無故“消失”這件事。在日記中,托婭是一連消失了兩天才重新出現,這個時間間隔對於許暮洲來說完全可以接受,大可以等等再見機行事。

“那就等兩天。”許暮洲說。

嚴岑嗯了一聲,雙手揣在兜裡,轉頭向許暮洲走過來。

他手腕上的繡球花墜從寬松的袖口中落下來,在半空中一晃一晃,上面露出的白邊格外明顯。

許暮洲一愣。

“任務有進度了?”許暮洲奇怪地問︰“什麼時候的事?”

許暮洲記得很清楚,他從托婭那裡出來的時候,手上的繡球花還毫無動靜,結果這段時間他只是睡了兩覺而已,怎麼就莫名有了進度。

“……嚴哥,我睡著的時候你找到什麼線索了?”許暮洲問。

嚴岑也低頭看了一眼那繡球花,臉上終於多了點似有若無的揶揄笑意。

“沒有。”嚴岑說︰“是你連吵帶鬧那時候有的進度。”

許暮洲︰“……”

當他沒問!

那繡球花上的進度給得很吝嗇,不像是觸及了什麼任務點,嚴岑既然不想細說,許暮洲也覺得沒什麼所謂。

許暮洲嘆了口氣,說︰“希望他能早點出現吧。”

說話間,嚴岑已經回到了他倆人的房間門口,聞言回頭看了看許暮洲,問道︰“著急見他?”

“也不是。”許暮洲說︰“就是——”

——就是還惦記著嚴岑嘴裡的“未來”。

許暮洲看過了自己那份,倒也想看看嚴岑的,如果嚴岑的“未來”裡有他,那就說明那水晶球裡的東西的真實度有水分。那麼他大可以從永無鄉的制度身上想想辦法——說一千道一萬,只要他先一步把自己退路堵死,那就不用再擔心什麼分居兩地了。

嚴岑這麼好一個人,哪怕他一時腦子不清楚,也不可能一輩子腦子不清楚。

而退一萬步說,就算嚴岑的未來裡沒有他,許暮洲也想看看他過得如何。

只是這話許暮洲沒敢說,他被嚴岑先前那個教導主任臉唬得夠嗆,本能地覺得這話題嚴岑不一定愛聽,為了保證自己不挨訓,還是別火上澆油了。

許暮洲耐心不錯,也滿打滿算地做好了等上兩整天的準備,卻沒想到托婭倒是很“善解人意”,第二天就出現在了他倆眼前。

——甚至還“出現”得非常主動。

因為頭天晚上許暮洲跟嚴岑倆人誰都沒睡好,所以在決定按兵不動後,他倆乾脆收拾收拾,提前休息了。

只是許暮洲白天睡得太多,晚上破天荒地有些失眠,而且這床又太窄,許暮洲唯恐自己翻來覆去地吵醒了嚴岑,於是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靠著屬羊試圖讓自己睡著。

然而許暮洲從一隻羊一直數到烤全羊和蜜汁羊腿他也沒睡著,在他數到第六百七十二隻羊蠍子時,外面的零點報時聲忽然響了起來,許暮洲冷不丁被這動靜嚇了一跳,還沒起身,就聽見外頭深夜肆虐起的海風也莫名來了勁,狠狠地撲打在窗上,將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半塊玻璃吹落在地,碎得那叫一個清脆。

許暮洲下意識想回頭看看嚴岑有沒有被這動靜吵醒,然而還不等他翻過身,就感覺嚴岑的手忽然從被子下伸了過來。

嚴岑連眼楮都沒睜開,握著許暮洲的手腕把他按回了床上。

——緊接著,許暮洲就聽見,他們的門被人輕手輕腳地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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