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很大，簷下風鈴泠泠。

路希安蜷縮在椅子上。他今年十七歲了，卻還聽不懂許多話。僕從一邊清掃地面，一邊憐憫地看他。

他長得真是漂亮。銀白長發未經修剪也是蓬松柔順，綠色眼眸沒有智者的亮光，也是桃花般的模樣。更遑論精致的五官、縴巧的身形。即使是裹在一身素白的、屬於祭品的長袍裡，他也漂亮得讓人心驚。

隻除了那些因被忽視、虐.待而生的手上的凍瘡之外。

有時候路希安的智商會讓人覺得這是造物主嫉妒過於完美的存在、所故意留下的缺陷。

比起這個被冷落的房間，房間之外卻是喜氣洋洋。希爾伯特家族正在囑托自己的小兒子利奧，讓他在進入宮廷後一定要好好表現。

希爾伯特家族生活在黑魔王的領土之上。黑魔王是名殘酷的暴君，卻掌握著至高的權力與最強大的法術。他為這片領土定下了獨有的規則。每個大家族每十年都要交出兩個孩子，一個為魔法祭品，一個則在通過考驗後能成為學徒、或是（傳聞中能成為）黑魔王的妃嬪。

一些家族會花錢購買豁免，一些家族卻將它視為上升的通道。畢竟能成為黑魔王的學徒，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對於每個家族而言，要挑選出這兩名孩子都是一個難題。不過對於希爾伯特家族來說，這個選擇再簡單不過。

因為有路希安與利奧兩個人。

更遑論路希安的生母是希爾伯特男爵早逝的前妻。

希爾伯特家族甚至沒有在房間裡設置守衛，因為弱智的路希安是不懂得逃跑的。在漫長的噓寒問暖與送別後，希爾伯特家族終於命人將路希安帶了出來。撫摸著自己的兒子，利奧的腦袋的繼母在看見路希安時，眼眸中閃過一絲混雜著嫉妒的幸災樂禍。

“路希安。”希爾伯特男爵難得慈愛地摸了摸路希安的腦袋，“如今到了你為家族做貢獻的時候了。至少，你的身體是健康的。”

他知道路希安聽不懂，於是對此心安理得。

路希安的確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麼，他沒有智商，看起來乖巧極了。希爾伯特男爵難得地對這個自己不喜歡的兒子有了一丁點的愧疚。他脫下自己的披肩，把它蓋到了路希安的身上。

路希安的繼妹為這浪費錢的行為不滿地“嘖”了一聲。

他們坐著馬車抵達了黑魔王的城堡。漆黑的城堡高聳入雲霄，在下車後路希安便被分到了利奧不在的另一邊。兩隊之間涇渭分明，一隊神氣活現、是精英與佼佼者，帶著對未來生活的憧憬與高高在上的傲慢，一隊則穿著祭品的白袍，在寒風中瑟瑟地發著抖。

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低著頭，緊張地等待魔王的檢驗。

黑魔王將在城堡的陽台上查看這兩隊人，剔除不合格者，留下合格者進入城堡。

“你知道黑魔王的真容嗎？我聽說他長得非常可怕。”有個臉上長雀斑的祭品小聲道。他看起來害怕極了，牙齒咯咯地響。他轉頭試圖和路希安說話，卻發現這恐懼的人群中只有路希安表情呆呆的，一言不發。

“他是個傻子。”另一個男孩尖酸刻薄道，“聽不懂的。”

雀斑祭品失望地轉過頭。另一個祭品則帶著惡意笑道︰“可見長得漂亮又如何，還不是和我們一樣，是祭品。”

利奧則用力踮著腳尖。他不斷小心去看那門窗緊閉的窗台，試圖讓自己被魔王發現成為學徒。他身邊的兩個女孩則梳理了自己的妝容，也是緊張模樣。

“好了麼？”有人小聲道。

按照往年的慣例，魔王會全部收下祭品（前提是健康的），並選出幾名學徒。總時長不超過一個小時。可這次所有人腿都酸了，魔王卻還沒有做出決定、或發出聲音。

正當他們焦慮萬分時，陽台的門……

開了。

陽台的門，居然開了？

人群中難免開始騷動。畢竟在過去，陽台門從未被打開過。有幾個膽大地人悄悄抬頭去瞟，卻只看見修長縴細的雙腿……

而在那頃刻間，劇痛便襲上了他們的雙眼。

幾人慘叫著倒在了地上，眼眸流血，被旁邊的守衛拖了出去。眾人頓時噤若寒蟬般安靜，就連自信的利奧也緊張地埋下了頭。

他們分明看不見那人，卻能感受到那人的目光如鋒利的刀刃般在他們的身上掃過。那種近乎要被剝皮拆股的感覺足夠讓每一個人心驚。

聽說那人每年只會選取1-3名學徒……

終於，那人開口了。

“希爾伯特。”他說。

冰涼的聲音從陽台上傳來，那聲音優雅如大提琴低沉的音色，卻又帶著莫名的壓迫感。站在利奧身邊的男孩女孩們在那一刻便流下了失望的汗水，只有利奧興奮地抬起頭來︰“是……”

那人的身影居然消失在了陽台之上，而後，則是城堡門被打開的聲音。

那人居然走出了城堡！

男孩女孩們緊張地咽著口水。他們聽著那人的跫音向著人群走來。利奧攥著拳，是最激動的那個，可最終……

那人的腳步越過了前面的佼佼者，而是到了祭品的人群中！

腳步聲停在了一個祭品面前。那人似乎伸手撩起了祭品的長發，道︰“你看起來並不害怕我。”

幾個旁邊的祭品幾乎要尖叫著暈了過去。可中心的祭品卻仍舊呆呆地看著來人。

他即使是這時候也是足夠美麗的。來人於是低沉地笑了，隨後，他道︰“看起來利奧‧希爾伯特需要與你換個位置——跟我走。”

祭品側了一點頭，他似乎仍舊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可魔王卻一把抱起了他，在眾人壓抑的驚呼聲中將那名緊張地抓住了他領口的祭品帶回了城堡。

雪繼續紛紛揚揚地下，利奧‧希爾伯特雙腿一軟，絕望地跪倒在了雪地裡。

……

流言很快在大陸上傳開。黑魔王這次沒有挑選進貢的預備學徒，而是在祭品裡選了一個人帶走，並讓那個人的兄弟取代了他、讓他成為了新的祭品！

這是何等荒謬的事情！

不過在祭品的畫像傳開後，那些家族又覺得此時情有可原了。希爾伯特家族卻沉入了從未有過的恐怖陰雲之中，他們絕望地想要救出被自己寄予厚望的二子。

可這一切風雲都不被城堡內所知。

……

路希安一路被那個男人抱進了城堡裡。按理說他應該害怕極了，因為外面的那些人、平時對他高高在上的那些其他家族的優勝者們、在看見這個男人時也是這樣害怕。

可他並不害怕，或是說，他的智商並不能支撐他的害怕。他扭著頭，好奇地看著四周的景色，小腿在魔王的臂彎上搖晃。

終於，他被那人帶進了房間裡，被放在了柔軟的床榻上。

那人坐在了他的身側，按住路希安的肩膀不許他起來。路希安懵懂地看他。

黑魔王有著漆黑的發與血紅的眼，那眼眸的顏色不詳，帶著陰詭與恐怖，被世人稱作血與火的顏色。路希安於是瑟縮了一下，更多的是想要伸手去摸摸那眼楮，好看看那寶石般的色澤是不是真的。

可那對寶石只是專注地看著他。

他看著他身體的每一寸，像是在確認他終於已經歸來。終於，他把臉埋在了路希安的身上，輕聲道︰“我好想你。”

路希安又開始掙扎了，因為黑魔王壓到了他的肚子。黑魔王於是拍拍他的後頸，好讓他老實一點。在黑魔王起來後，路希安又老實地坐在那裡了。

魔王從外面拿了熱牛奶進來。在進來時，他看見路希安已經趴在床上睡著了。他的手指上還帶著凍瘡，看起來在他昨天抵達這個世界前吃了不少的苦頭。

路希安這是為人的、難得能長成成人的一世。他沒有智商，是個純粹的弱智，也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還好他來了。

他於是用被子裹住它們，來暖他的手指。路希安於是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道︰“啊……”

“餓麼。”魔王說。

弱智美人點了點頭。

魔王於是喂他喝牛奶。路希安喝的很小心，被溫暖了胃就舒服地眯起了眼，發絲摩擦著他的手，顯得毛茸茸的。魔王撥著他的發，道︰“沒關系，這輩子我會一直養你。”

路希安當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在喝過牛奶後，他抬起眼來看他，似乎有些謹慎。維德於是笑著搖搖頭，用手指去擦他的嘴角。

然後就被路希安咬了一口。

系統︰“……噗。”

維德把手指收回來，用手帕擦乾淨血。眼見路希安正瞪著眼楮看他，維德於是道︰“不痛，睡吧。”

“哦……”路希安說。

路希安於是高高興興地又爬回床上了。

維德打開窗，看著外面城市的雪景。有管家來尋他，謹慎地道︰“西塞爾大人，您將希爾伯特的長子帶回了家，您是想讓他……當學徒麼？”

“是又如何？”

管家謹慎道︰“可他的智商……”

“那就當妃嬪。”維德簡單道。

他無視了管家被雷劈了一般的表情，回到了房間中。想著路希安的凍瘡，他心裡的戾氣又升了上來。

不過在推門看見正在扯他的枕頭玩的路希安後，這種心情便平和了很多。

他拍拍路希安的背脊，道︰“好玩麼。”

路希安點點頭。

“那就繼續玩。”他說。

系統看著兩人的互動，感動地對維德道︰“這是你們重逢的第一夜……我要不要現在開始回避？”

“草弱智是犯法的。”維德對系統冷冷道。

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