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養沒有智商的路希安是一件有些困難、又有些不困難的事情。

路希安裹著毛茸茸的大氅，縮在另一側的沙發上。在維德靠近他時，他有些疑惑似的向後縮了縮。

他看起來像是某種毛茸茸的、警惕又無知的小動物。

維德坐在他身側後，路希安又要往後仰，卻撞到了自己的頭。他咬著嘴唇露出了一個要哭不哭的表情，維德於是伸手托住了他的後腦，揉了揉。

“手給我。”維德說。

路希安︰？

“……算了。”

維德能感覺到路希安還在微微地抖。他把路希安的手放進掌心——這次總算不是毛茸茸的貓爪了，而是屬於少年柔軟的手。他小心地注入魔力，治療上面的凍瘡。

那些青青紫紫的水泡終於消失了。路希安睜著眼楮看著手指，似乎不明白這是什麼樣的奇跡。維德看他如今的模樣，忽然想起了路希安當初剛回到他的世界裡時的那段過去。

那時候的路希安在假裝弱智，而今天的路希安，是真的弱智。

他唇角沒忍住勾出了一點淺淡的笑意，像是花期稍縱即逝的櫻。路希安還在盯著自己的手指看，他用手指對著陽光，像是不明白那些傷口是怎麼消失了。維德喉嚨滾了滾，低聲道︰“你會說話麼？路希安。”

路希安在這個世界裡似乎從頭到尾都沒發出過聲音。維德懷疑他除了弱智之外，還是個小啞巴。

“我，”路希安緩慢地開口，聲音細細弱弱的，“嗯。”

他似乎擁有的詞匯量不是很大。可在聽見他的聲音時，維德已經心跳如雷。

他於是摸了摸路希安的腦袋道︰“沒關系，我會一點點教你。比如現在……”

他握住路希安的右手，與他十指交纏，低聲道︰“我治好了你的傷，你應該感謝我，對我說謝謝。”

“謝——謝——”

他重復了兩次，路希安似乎都不明白維德的意思。維德對路希安有充足的耐心，於是對他說︰“沒關系。”

門外在這時傳來了侍從的聲音︰“魔王大人，希爾伯特家族求見。”

希爾伯特家族的人要來見他。想必是為了路希安，和他那個叫利奧的弟弟。

“麻煩的蒼蠅到了，我去處理他。”維德說。

他起身離開，可這時一個人卻從他的身後，輕柔地抱住了他。

“謝……謝……”

那個人的聲音細小而遲疑，像是幼貓。維德心停了一拍，回過身來，對上那張單純無辜的臉。

“表示感謝？”他說。

路希安停頓了一會兒，居然用臉蹭了蹭他。他似乎把那句問句聽成了祈使句，在嘗試表達自己的感謝。

維德眼中又多出了柔軟的笑意。這樣的表情無論是放在控制中心、他過去的世界、和這個世界視他為黑魔王的其他人眼裡，都是極為反常並恐怖的。

可路希安卻偏偏毫無察覺，而是把他的腦袋又往他的身上埋了埋。

無論是在有智商時還是變成傻瓜，路希安都不怕他。

“好好休息。”維德說，“我掃完垃圾就回來。”

他的聲音溫柔，輕輕一點路希安的額心，路希安就沉入了夢境。

……

希爾伯特男爵站在地毯上。室內壁爐火焰熊熊，他卻一直在打冷顫似的發抖。

終於，皮靴的聲音響了起來。希爾伯特男爵渾身都因此冒出了冷汗。

所有人都知道黑魔王維德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暴君。

他修習幽深殘忍的法術，橫征暴斂，所有不服從他的人都被吊上絞刑架。沒有人敢直視他、或吐露一句對他的不敬，除非你想要第二天自己的頭顱被挖去眼珠、吊在城牆上。

“希爾伯特卿。”那人的聲音如大提琴的音色般低沉，仿佛不帶任何瘋狂，“有何貴乾？”

希爾伯特男爵顫巍巍地開口了。

“關於我的兒子，您……”

“哦？”那人像是反應過來似的，恍然大悟地打斷了他道，“你想要見見你的兒子——利奧‧希爾伯特？”

利奧是家族的繼承人，可希爾伯特男爵是絕不敢在黑魔王面前這樣說的。他用手帕擦著自己的額上的汗，道︰“哦，不是利奧，而是路希安。您能選中他做您的學徒，我們感到非常榮幸，整個希爾伯特家族都非常榮幸……只是，路希安從小到大沒有離開過家裡，我和他的母親都感到非常擔憂，想要與他見一面，提醒一下他……”

希爾伯特男爵真實的意圖是試著與路希安交流，讓他懇求黑魔王放過自己的兄弟。雖然黑魔王或許只是把路希安看成一個有趣點兒的玩物……可他們的家族絕不能失去利奧。

哪怕路希安因求情觸怒了黑魔王而被殺死，黑魔王不喜歡求情。

“與他交流就免了吧。”黑魔王饒有興趣地道。

“可是……”

“他是個弱智，聽不懂的。很明顯，在過去的十幾年裡你們缺乏對他的教育。”黑魔王看著他們，眼眸陰晦，帶著嗜血的笑意，“不過我很感動於希爾伯特家族對子嗣的關心……”

希爾伯特男爵方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便聽見黑魔王道︰“既然如此，就讓整個希爾伯特家族去陪伴利奧‧希爾伯特吧。我想，利奧‧希爾伯特也會很欣慰的。”

“不……不要……”

希爾伯特男爵絕望地跪在了地上，卻被衛兵扛了出去。與此同時出動的還有早已埋伏在希爾伯特家族宅邸附近的、穿著綴有金扣子的黑製服衛兵們。

維德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他們。

“我告訴你不能崩人設哦。”系統小聲提醒他，“在這個世界裡你的人設是暴君，要是崩了人設，你會被這個世界彈出去的。”

“我不會。”維德修著指甲，聽著那些血流和慘嚎，“這個世界裡的人，除了路希安，又與我何乾。而且做個暴君……”

他想起《無間神墮》裡的情節，散漫地笑了︰“又有什麼難的？”

大雪將整個希爾伯特府的血跡掩埋。維德坐著馬車，回到城堡。

既然已經摧毀了希爾伯特府，路希安在這個世界上便再也沒有可被稱之為“歸宿”或“起源”的地方了。

路希安隻屬於他。

且從頭到尾，隻可為他的所有物。

“希爾伯特自己送上門來，倒是給我省了很多麻煩。”

黑魔王屠滅希爾伯特家族的事情讓很多人都心中發　，更有甚者甚至在聽聞消息後當場昏了過去。

魔王帶走了希爾伯特家族的祭品而非學徒，甚至還屠滅了希爾伯特家族，是怎樣的操作？

可始終有不怕死的人。幾天之後，一個希爾伯特家的侍女以無比的英勇，潛入了魔王的宮殿，找到了正在城堡中的路希安。

她是希爾伯特男爵夫人的侍女，多年來隨侍在男爵夫人身邊，看盡了夫人對這個繼子的摧折。可如今她進入那個宮殿後，卻無法想象路希安居然會住在這裡。

這或許是世界上最奢華不過的宮殿。

地面皆是由白玉鋪成，裹著厚厚的、兔毛的地毯。毯子下似乎還墊了一層什麼，人走在上面極為柔軟，腳趾像是能直接陷下去。

兩邊的牆壁上掛著名貴的畫作，瓖嵌著大顆大顆的夜明珠。清澈的水流被引來繞宮殿一周，住在裡面也能聽見潺潺的水聲，更不提金製的屋頂，與纏金絲裝飾的大門。即使是在這樣天寒地凍的天氣，屋內也都是水晶做的花瓶。花瓶中各種顏色的玫瑰、百合、薔薇、鬱金香嬌艷欲滴，有暖而芬芳的香氣。

這樣極致的奢華讓她甚至不敢邁動腳步。在看見金屋深處的少年後，那一刻她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那全然不是她記憶中那個被刻意薄待、打扮得灰撲撲的少年。

少年穿著絲綢襯衣，赤著腳，腳腕上是金色纏絲、嵌著紅寶石的腳環。鑽石發飾別在他銀白的長發間，像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偶娃娃，又矜貴得像是從小被嬌生慣養的小王子。只有那眼眸依舊是懵懂的，在看著某處出神。

侍女於是當機立斷地撲了上去，開始大哭。

“殿下降罪於希爾伯特家族，求求你為家族求情吧……少爺，家族養大了你，他殺了你的親朋、殺了你的好友、你的父母、你的兄弟，他們都被帶走了，關在祭品被關押的地方……你求求他，求求黑魔王，讓他放過你的家族……”

“你真的忍心看著這些嗎？少爺……你能聽懂嗎？他殺了你的所有親人……你應該恨他……求他。少爺，你該恨他！”

侍女尖叫哀泣著，可少年低頭看著她，眼中帶著茫茫然。旁邊幾個侍奉少年的侍女發現了，連忙上來要將她拖走。

直到另一串腳步聲，出現在了宮殿裡。

那一刻侍女終於全身無力並絕望地癱倒了。她千辛萬苦進入宮殿，可那種壓迫力讓她張不了口、轉不了眼珠，只能一直發抖。

那人來到路希安的身後，用手勾起他的長發，讓他的腦袋靠在自己懷裡。

“你們的少爺似乎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黑魔王說。

侍女更咽了一聲。

“不過。我可以帶他去看看……去看看你們，和家人說個道別。”他說著，“好麼？”

路希安靠在他的懷裡。

“把她帶下去，還有這一路的地毯，全部換掉。”黑魔王最後下令，“幾個瀆職的守衛，殺死。”

侍女像是一攤死屍一樣，被帶了下去。

第二天維德帶著路希安來了祭壇。

所有人都看見了這一幕。

百裡伏屍，鬼泣哀嚎，血流成河。暴君帶著他的王后在高台上目睹這一幕，讓他看著自己的族人被屠戮殆盡。

“路希安，你不需要那些，你只需要我。聽明白了麼？”

他在血紅的殘陽與微弱的慘叫聲中，對路希安說出了這樣的話。

所有的臣子們跪在台下，顫抖著等待暴君與王后的互動。

他們想，瘋了，真的太瘋了！

帶著自己的王后，來親眼看他被滅族！

可王后卻並未如他們想象中那般，哭泣或慘叫、又或者發著瘋、跳下高台。

王后只是打了個哈欠。他揉了揉眼楮，對那些紅的或白的一切毫無關心。

他只是想睡了。

“走吧，回去睡吧，路希安。”維德說。

他抱著路希安，將他帶回了宮殿。

系統則縮在維德的腦內發抖。

……tmd，維德真的是個瘋子！它欲哭無淚地想著。

等路希安回來了，它還是要想辦法回到路希安的身邊。

qwq。

魔鬼般的暴君的舉動、與他無比鐘愛、卻如弱智般的美人王后的消息頃刻間傳遍了整座大陸。所有人都在戰栗於他的瘋狂暴虐，與揣測那個弱智美人究竟什麼時候會被厭棄，落得像其他人一般的下場。

再美的弱智，也不過是個脆弱的小玩意。早晚會被碾碎。

而且誰也不相信，一個弱智居然能馴服黑魔王的心。

不過這些看熱鬧的人始終沒想到的，是在宮殿裡發生的，兩人之間的對話。

“牽絆你的、恨你的、被我殺死了。”

“你所有不懂的、不理解的，我都會一點點地教給你。”維德用手輕輕撫弄路希安的長發，“這一世我是你的愛人，也是你的老師。”

路希安沒聽懂他的話。他把腦袋的另一邊伸過來，睜著無辜的眼楮看著維德。

他始終沒有害怕他。

維德於是對他笑笑，道︰“在你能夠充分地認識到，你需要我之前……”

“我不會踫你的。”他說，“放心。”

路希安蹭了蹭他的身體。

“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會瘋狂，不會墮落。”維德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