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安抱著那朵玫瑰親吻。他垂著頭，銀白長發傾瀉而下，那一刻一種奇異的感覺捕獲了他。

那種感覺像是飛行——由於在進入快穿世界前路希安死於空難，因此，他已經許久沒有再想過，飛起來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可路希安想，如今他正是在飛行。

他將那朵嬌氣又矜貴的、唯一的玫瑰放回了保險箱裡，關上了櫃門。他的精神由維德的精神世界裡退出、並墜落到他自己的身體裡。

白發魅魔回到了維德的寢宮中。他趴在眼皮下的眼珠還在劇烈顫動著的、維德的身上。維德像是在做一個讓他驚恐無比、惱怒無匹的噩夢，而魅魔卻在犯下如此的罪孽後沒有逃開，反而俯身勾住了他的脖頸。

他咯咯笑著去磨蹭維德的脖頸，就像一隻討人喜歡的、軟綿綿的、又肆無忌憚的小貓。直到暴怒的魔王終於甦醒，並掐住了他的喉嚨，翻過身把他壓在床上。

“你……！！”維德極為慍怒地掐著他，“你竟然敢闖入我的精神世界，在未經我允許的情況下……”

路希安還在笑。他用小腿去勾維德的腰，魅魔的尾巴露了出來，啪嗒啪嗒地拍著床。維德看他這幅得意洋洋死不悔改的模樣，隻覺得自己七竅都快生煙——說不清是被氣出來的、還是因過度的懊惱和羞愧而蒸出來的。

在維德冰冷的手指撫上太陽穴時，路希安終於暫停了笑。他說︰“維德，你想做什麼呀？”

“……”

“洗掉我的記憶？就這麼讓你覺得丟臉麼？”

維德又被說中心思。他如今真的隻想掐死這個總是像魔鬼一樣玩弄折磨他的路希安了。可瀕臨窒息的、被他掐著的路希安卻握住了他的手腕，將它放在自己的唇邊，含住了維德的指節。

“維德，我給你一個懲罰我的選項好不好？”他聲音軟綿綿的，眼波也是盈盈，像是被風吹皺的一池春水，“維德，我給你……給你這個我自願的機會。你知道我最害怕什麼麼？”

“我最害怕……被你看見，被你打開我的記憶。”他喘著氣道，“我進了你的精神世界，你也進來，看看我的……我隻給你這一次機會了，你不打算來懲罰一下我麼？關於我，窺探了你，又幸災樂禍……”

維德沉默了。

最終，他冷哼了一聲，伸出手，手指卻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路希安額間的魔紋上。

路希安閉著眼，一句話也沒有說。他任由自己打開閥門，將自己的所有記憶，如潮水般地湧給維德。

……

維德看見白衣的年輕人站在走廊中。

他的容貌與路希安有極細微的差距，卻足以讓人一眼就認出來。年輕人盯著鏡子，端詳著自己的容貌。系統則在他的耳邊叭叭說︰“怎麼樣，我沒騙你吧？簽訂契約活過來，你能和你過去的模樣一模一樣。”

年輕人卻沒有回復這個活潑得有些過分的系統。他說︰“所以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穿越，支付這份復生的代價？”


“你也太急切了吧，宿主。一般這時候，很多死而復生的人都會選擇先歇息一會兒……”系統嘀咕道。

“我不喜歡免費的午餐。”年輕人冷淡道，“而且我也有……想要證實的東西。”

分明方才死而復生，可年輕人對性命的執著卻遠不如他此刻“想要證實什麼”的執著。

系統於是給他開啟了世界權限︰“你要知道，我們需要收集的是百分之百的、刻骨銘心的情感。無論是愛情、友情、親情、感激之情、還是愧疚之情……”

維德隨著路希安的記憶看見了他的第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裡，路希安負責扮演一名王子的老師。那名東方王子長在冷宮之中，備受父王冷落。路希安找到他，教導他，教他弄權術，教他製衡從一無所有開始討好他人，一步步走到高位。

期間系統一直在路希安耳邊叭叭︰“宿主，多感人的師生之情啊！他起於微末，你識他於微時，卻對他那樣好。他這一生的藍圖你都有你濃墨重彩的一筆，他如今對你的師生之情已經達到了95了！你真是個天才，我的同事們都沒見過像你這樣具有才能的、第一個世界就能成功上手的快穿者。”

可路希安的臉上卻沒露出喜悅的神色。

“不過最後5是最難升的，任何感情要百分百的獲得，都要經歷質的轉變。不過我相信很快你就能迎來這個機會。”系統興致勃勃道。

很快，兩人之間便發生了嫌隙。那名王子執意要去攻打王國的一個屬國，路希安持以反對意見。王子於是對他冷淡，他開始信任另一名貴族盟友，時常和他一起喝酒。

那名東方王子對路希安的師生之情很快降到了70。路希安似乎由著他冷淡，他於是命人裁減了路希安的、原本的各種待遇。即使是寒冷的冬日，路希安也買不到任何炭火，只能滿手凍瘡。

“他這是在鬧別扭，他生氣你為什麼還沒去見他。”身經百戰的系統說，“裡都是這樣的，渣的一方冷淡另一方，虐待另一方。然後，你要窮困潦倒，癡心不改，最終他會發現，其他人都是欺騙他的，對他最好的人還是你——只有被他冷落、被他薄待的你反而在最後為他雪中送炭、揭穿了陷害的人的陰謀，如果那時你還死了就更好了。那名貴族盟友不就是在陷害他麼？故意趁虛而入……路希安，你趕快試試吧！”

可路希安什麼都沒做。

他像是冷漠的看客，看著王子對他的感激值一路下降。最終，王子被盟友所背叛。

一無所有、第二日便要被篡奪了王位的盟友所殺死的王子在監牢裡求見了路希安。他充滿懊悔、流著淚道︰“老師，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師生之情又漲到了95，他的感情是真的！”系統趁熱打鐵道，“你加把力，馬上抵達100……”

然後它就聽見了路希安的聲音。

“是麼，我也很遺憾。我的學生。”路希安蹲下來道，“那枚陷害你的印章，是我找到給他的——你真不該忘記，我是最了解你的老師。”

王子呆住了，他開始歇斯底裡地咒罵，罵的最多的是︰“你是我的老師，你怎麼敢背叛我！”

路希安什麼都沒說。

王子在死時仇恨值抵達了100，路希安回到了系統空間。系統看著他坐在沙發上，閉著眼，似乎在假寐。

“查一下王子在死前對那名貴族盟友的恨。”路希安說。

系統說︰“……50。”

“對我呢？”

“100……”

“你看，我和那名貴族盟友有什麼區別？甚至，是那名貴族盟友最後推翻他，砍頭他。而我，只是在對他‘心灰意冷’後將我所知道的他的把柄，雪中送炭地送給了那名貴族盟友。”路希安無聊道，“我過去對他那麼好，只是在他放棄我後，出賣了他一次。他對那名真正害死他的貴族盟友的恨，卻遠不及他對我的恨。你說，這種人是不是很賤？”

“宿主。”系統有了一個很可怕的猜想，它語氣有些顫抖，“您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獲得他的正向感情，是麼？這只是長歪了一次，而你……”

“因為人類太貪婪自私了，無論你做過多少，無論積累到多高的正向感情，都總是像泡泡一樣，輕而易舉地一戳，就下降了。你不覺得很可笑麼？”路希安語氣平平道，“我們去下個世界。”

系統震驚著，不明白他要做什麼。

路希安所去的下個世界是西方世界。一名王室的女孩在叛亂中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國家的王。路希安作為一名紳士家的孩子，偷偷收留了這名被叛黨追殺的女孩。

女孩在莊園中長大，她以莊園為起點，展開了自己的復仇，並最終登臨為新的鐵血女王。而路希安此時已經成為了一名牧師。在這血腥的一路上他幫了女孩不少，並最終成為一名將身心都奉獻給神明的牧師。

“她對你的感激之情達到了95，不過現在已經演變成了愛情了。路希安，她如今對你的愛情是70。”系統對路希安說，“你不考慮談個戀愛麼？”

路希安沒有答應，他神態並不沉重，系統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女王不能容忍路希安的拒絕。她推翻了路希安所在的教堂，以他的家人做威脅。

路希安站在殘垣之中。

“我幫了你很多，我希望從你的身上得到感激，而不是愛。”路希安面無表情地說。

“很遺憾，這不是我的希望。”女王說。

可路希安始終沒有離開那座教堂裡最終無法被拆除的神像——即使他的家人們已經被女王帶到教堂前、被盡數鞭打流血至死。神像的一定範圍內女王也必須低頭。他不離開那裡，女王便拿他沒辦法。

女王開始憤怒。她尋找了許多與路希安容貌相似的男寵。她每找一個，對路希安的愛意便消減一些，恨意提升一些。路希安不離開那座神像，他對鳥兒，對風，對系統說話。

“只是因為我不愛她，她對我便沒有了感激。”路希安說，“瞧瞧，真可笑。”

“她只是太愛你了……這就是病嬌吧？”系統訥訥道，“你現在去找她，她會對你愛火又重燃的。前些日子我查到她喝醉了，扇男寵的耳光，把他和你相似的眼珠挖出來，說只有你是她生命中無可取代的人……”

路希安微微一笑。

女王最終死於熱病。在死前，她知曉那個最合她心意的替身居然是路希安找人派來的。在臨死前，她看見路希安提著一盞燈，站在床前。

“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我那樣愛你……”她歇斯底裡道。

路希安靜靜看著她，可女王的恨意值始終在70，最終，他嘆了口氣。

“賽琳娜會繼承您的王位——或者說是竊奪。”路希安說，“她也是一個很聰明的小姑娘，她的全家，被您在登臨王位時殺死。”

那一刻女王的仇恨終於達到了頂峰。

“那是我的王座！我的王座！”她歇斯底裡道，“路希安，你這個賤人！我早該殺了你……”

看看，這就是所謂的權力與愛。

路希安在第二個世界裡也得到了100的仇恨。在離開後，他坐在系統空間裡，對噤若寒蟬的系統道。

“人類總是貪婪而得寸進尺。”路希安說，“他們聲稱自己佔有許多美好的品質。可他們愛的，卻只有他們自己。任何的愛都會被一點不滿所磨滅。他們只在乎自己被辜負，不是麼？”

說著，他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咯咯的，滿是愉悅。系統震驚地看著他，最終道︰“宿主，你明明，你明明可以有挽回的機會的啊！就像王子，那時你明明可以去求他……”

“求？”

“而女王，你原本也可以……她只是想要你的愛，你為什麼不能和她虛以委蛇，像是那些強製愛裡一樣呢？”

路希安的笑停止了。

他看著前方，眼眸微冷，道︰“我不是個園丁，而且也沒有興趣修剪已經雜亂的枝條，我只會……”

“一刀，把那些長歪的樹木砍掉。”他冷冷道。

系統不敢說話。路希安忽然又笑了。

“繼續下一個吧。”他說，“這些歪脖子樹，倒是給我帶來許多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