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德低頭，路希安毫不畏懼地仰起頭來，對著他因那一句話而徹底陰沉的眼眸。

那一刻維德的反應又讓路希安想到了自己從小鎮被他抓回來時——是那種欲要將他所有的骨頭碾碎吞下的壓迫感。他垂著頭，用手指碾住路希安的唇︰“別讓我聽見你說這種話。你知道的——於我而言，為你塑造一副新的身體，不是什麼難事。”

——我討厭在你身上聞到其他人的氣味。

這個玩笑似乎開過頭了，不過路希安可不知道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居然會觸及到維德的雷點。路希安脊背有些發涼，可他最終還是咬著維德的指尖笑，紅唇勾得肆意，聲音卻是綿軟的︰“你那麼嚴肅幹什麼呀，維德老爺。我現在的身體不好麼？”

“我更想操你沒有被這個世界法則修改過的、控制中心的身體。”維德低聲道，聲音裡帶著強烈的佔有欲，“好看看你即使不是魅魔，也為我在床上發情的模樣。”

路希安︰……維德那種恐怖的佔有欲又來了。

這句話算是兩人之間的一點小矛盾，也是路希安不愛討論的話題。路希安於是轉過話題，假裝有點慍怒地咬了維德一口——只是輕輕的，控制在不給維德留下傷口、隻留下一點牙印的程度︰“那你可別想丟下我離開。我知道迪安不敢，但總有其他人敢。你確定要把我一個人留在外面？”

兩人的視線在空間裡短兵相交，針鋒相對。維德最終陰沉地看著路希安，用手指點上了他的額頭。

……並畫出了，一個讓路希安再熟悉不過的咒文。

路希安又被變成了一隻白色長毛貓——這次連帶著他身上的衣服，也變成了拴在脖子上的酒紅色蝴蝶結。維德蹲下身來，看著從短暫的懵逼轉為憤怒的路希安，心情很好地用手指把他戳倒道︰“我猜不會有人想要親吻一隻貓。”

路希安︰……

路希安很是不愉快。法術帶著無法被解除的禁製，他只能在維德離開的前夜“嗚啊嗚啊”地叫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維德出發，他正要離開，卻被從斜刺裡沖出來的小白貓抱住了小腿。

路希安整隻貓都趴在維德的腿上，一雙水玻璃珠般的眼楮水盈盈地看著維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維德沉默了一會兒，他剛要把路希安從自己身上扒拉下來……

然後路希安就驟然爬上了他的身體，開始用貓咪的牙齒撕咬維德腰間的皮帶。

眾人︰……

十幾名侍從紛紛假裝自己沒看見地、恐懼地轉過了頭。維德的表情陰沉得像是能滴水，最終，他把路希安塞在了自己的背包裡。

“路上老實點。”他說。

路希安︰計劃通jg。

路希安不僅計劃通，還被維德解除了不能變回人的禁製。不過自己走哪有坐在維德的包裡舒服。

是以，他舒舒服服地以白色長毛貓的身份縮在維德的包裡，只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貓頭來打量四周。

基於可能存在的風險，所有人都沒有坐馬車，而是選擇了騎馬。

矮人族住在高聳入雲的架樓、或是山洞、地穴之中。他們所居住的山脈有草原覆蓋，也有一座座死火山。他們以強大的煉金術與礦產出名，製造許多機關與武器。於是部分死火山也被挖空，內裡則被改成了冶煉場。

“向上！向上！”這是矮人族一直以來的族訓。

較為貧窮的矮人住在地穴之中，而越是富有的矮人，便越傾向於住到更高的地方。在最中心的、也是最大的火山下坐落著一座大型的城市。這座城市由各種機關製成，是整個矮人族智慧的結晶。

也是他們的王城。

而那座火山，則是矮人族的聖山。聖山萬年以來都未在噴發過，矮人族相信山脈的力量，是山脈賜予了他們得天獨厚的地熱、與他們用於改變現狀的靈巧的雙手。

他們首先經過的是山區、冶煉場與礦區。路希安很為這些地方的設施而驚訝。在高高低低的山脈上盤旋著運送礦物與材料的軌道，小車則在其上行駛。

不過他們很快發現了不對勁。

礦山上面沒有人，只是一片死寂。可即使這樣，運送物品的小車還在上面行駛，一圈……又一圈。

它徒勞地駛過產礦地、處理礦材的原料池、冶煉地、加工台、冷卻台、包裝台……矮人的步驟劃分就像精密的齒輪，或許這正是他們封閉而高效率的原因。可無論小車如何行駛，都沒有任何人將它們停下。而那些不需要人進行加工的材料，也一個個地，繼續變成需要使用的零件。

“很奇怪。”埃文說。

海倫娜睜著美麗的雙眸，看著四周。她看見一部分奇怪的機器與產物。

“這是什麼？”她從框裡撿起來一樣東西。

“這東西看起來像是一枚手指。”埃文評價，“很精細。”

他撿起這枚手指，發現每個關節都有完美的自由度，這使得它能像普通人類的手指一樣活動。他說︰“我聽說矮人族會製作一些像是人類的機器人來輔助生產。”

“這聽起來真奇妙，可創作生命不是瀆神的麼？”海倫娜皺起眉頭，作為半精靈，她性格溫和，對神明依然有著向往。

“他們製作的那不叫生命，只是類人的機器。而且我聽說很快就被叫停了。”埃文道，他是個了解很多事情的人，“因為矮人族的上層大多認為，創造一整個‘人’來進行操作是無效能且浪費的。正如包裝物品只需要一隻手，踢走礦石只需要一隻腿。於是他們隻生產手和少量的腿。對於矮人族來說，效能總是第一的。製造整個‘人’是沒有意義的。”

“這聽起來很有趣。”一直沒說話的維德忽然開口了，“創造非生靈的生命。再講講，埃文。”

“他們最初生產過幾批機器人，試圖用它們來代替勞作。不過在法令之後便被廢除了。”埃文說，“不過這倒不是為了創造生命瀆神的原因。沒有人能從無到有的創造生命，因為沒有人能創造靈魂。機械，始終只是機械。機械只能學習，而不能自行創造出想法。”

一個隨從插嘴道︰“不過我們有別的方法來創造生命。”

悶悶的笑聲在人群中傳來。有人松了口氣般地道︰“這些手臂或許可以被用來做假肢。”

“那些曾經的機器人呢？”

“或許被銷毀、被重新溶解了吧，又或者，被拆解開，手和腳用去當別的用途。手臂用來分揀、腳用來踢、軀乾被回收利用、放回熔爐。”埃文說，“我猜的，我也不知道。以矮人族的小氣它們會被物盡其用的。”

“如果機器人能成為一個種族，一個被奴役的種族，也太可怕了。”海倫娜閉上眼祈禱。

“別杞人憂天，海倫娜，機器人不會思考——矮人族也絕不會給予它們思考的權力。”埃文笑道。

兩人的插科打諢倒是輕松，旁邊的一些流水線上依舊生產著機器人的手臂。

“或許神明也認為人類只需要留下一隻供奉的手。如果整個世界能被安排得像是流水線一樣機械可靠，人類不需要生育，只需要創造一隻隻新鮮的手放在空缺的位置，就可以了。”維德道，“神明也是隻重視效率的資本家。資本家需要工作的手，而不需要會胡思亂想耽誤效率的人的腦袋。”

維德這話說得有些驚悚。不過埃文和海倫娜顯然沒有當真，而是覺得很有趣。

路希安不覺得有趣。他覺得維德在說這話時，眼眸裡有些瘋病變得更加嚴重的征兆。

他們在這附近看見了西澤留下來的記號，想必他們在路過這裡時仍然活著。在記下記號後，他們繼續往前走。

他們向前走，並不知道遠處廢鐵深處，有一樣東西冒著微光。

……

整個矮人族都是圍繞著最中心的聖山建設的。只要向著聖山，便能抵達中心的王城。維德等人循著標記，快馬加鞭，自然速度也快。

一路上路希安甚至看到了許多蒸汽時代後的產品。無論是軌道上的蒸汽火車，還是高聳的建築，與各種用於加工食品的機器。他對維德喵喵了兩聲︰“你什麼時候在人族也弄一些？”

“以後……”維德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下了。

路希安忽然就知道了維德停下的原因。或許對於維德而言，他沒有“以後”。

要知道原著裡維德可是血祭了全世界呢。

路希安把貓頭趴在維德的身上，不說話了。終於，他們抵達了中心之城。

矮人族的中心之城。

中心之城也像是一座巨大的工廠，四周建築鱗次櫛比，完美地詮釋了矮人族高效能的風格。眾人走在這裡面，卻像是走在迷宮中。

依舊沒有一個人。

“記號在這裡斷了。”海倫娜說，“在這裡，隻畫了一半。”

她指著一處牆角，維德皺了皺眉。他在這裡探查，沒有感覺到什麼異樣。

“不。”隔了兩條街後，埃文說，“這裡也有西澤留下的記號。”

兩個記號之間相隔甚遠。根本不符合記號標注的規則。維德正在皺眉，便聽見埃文說︰“……是半個。”

維德很快走過去，看見了那半個記號。

極為悚然的事情發生了。這裡的半個記號與海倫娜所發現的半個記號剛好能拚成一個……維德正蹲下身，用手指撫摸它，便感到了大地的震顫。

“小心！！”他聽見埃文的聲音，“陛下，這座城市！”

另一邊也傳來了海倫娜等人的尖叫聲。

不只是城市，大樓，街道，走廊……所有的東西都在震顫，都在移動與重新組合。它們像是一個大型的機關，自動地改變著自己的位置。

一座大樓向著維德襲來。維德就在這電光火石間明白了。

這是一座會移動的城市！

大樓與他擦身而過。維德向後跳躲避，可他的包帶卻在那一瞬間被大樓切斷了。白貓從包裡跳了下來，落在街道的另一邊。

“路希安！”

路希安看見維德在向他伸手。他想向維德跑去，可他腳下的地面也在移動……矮人族的城市不是普通平面城市那麼簡單，它是一座立體的、多層的城市。很快，他看見維德在下沉，自己在上升至另一層。

他們向著彼此跑去，卻被城市傳送得更遠。路希安咬咬牙，他變成人類，道︰“維德……”

他看不見維德了。城市還在移動，他被傳到了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