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德耐心地教給路希安很多東西。

這一世的路希安是個弱智。他沒有在自己出生的家族得到良好的教育，就連說話的詞匯、認識的工具也有限。

他會在看見維德送給他的、閃亮亮的紅寶石時把它放進嘴裡，似乎把它當成了某種甜美的果子。等被硌到牙、被維德捏著嘴取出來後，他又會哭。

他喜歡那些花草樹木和小動物，會趴在陽台上，盯著它們很久。而維德會送給他一捧拔光了刺的玫瑰。

他不明白很多詞匯。比如“冷”、比如“熱”、比如“疼痛”、比如“憂鬱”。

維德一一個個地帶他去認識。

“孤獨是什麼？”路希安問他。

維德說︰“是你不在時的我。”

“幸福是什麼？”

維德看著他微笑︰“是你在時的我。”

路希安也不知道很多東西。維德難得遇見自己比他知識豐富那麼多的時候。路希安總是壞心眼的，什麼東西都提不起他的驚喜。

如今他終於可以獨佔路希安每一次的最初認知，每一次對於這個世界的驚喜。

他將最漂亮的鑽石送進路希安的手裡，讓他撫摸；將最名貴的花朵帶到路希安的身邊，讓他嗅聞。在松濤如波的高山上，他告訴路希安所踏的是山。在嬉戲遊玩的小河邊，他告訴路希安這是河。

在冬日暖暖的篝火邊，他小心地握住路希安的手，去靠近暖融融的火苗。在看見那金黃的火焰時路希安有些害怕，可他猶豫著、沒有收回在維德手中的自己的手。

他是那樣信任他。

“這種溫暖的東西，是火。”維德重復著這個單詞，“當你靠近它時，你會覺得溫暖。你會非常喜歡它。”

他讓路希安在火焰邊眯起眼，舒服地感覺在冰天雪地裡、被火光暖手的感覺。

“我很喜歡它。”路希安細聲細氣地說。他用著維德教給他的詞匯。

“但是……”他握著路希安的手，讓他往火苗中靠得更近了一點。

“再靠近它，會變得疼。”

他將路希安的手收了回來，路希安在雪地裡對手呵著氣，睫毛上結著白霜。

“現在你學會了麼？”他問路希安。

路希安點點頭。

“不要進入火，會疼。”維德說。

“可是沒有火，會冷。”路希安慢慢地尋找著單詞道。

“那就靠在它的身邊，不要接近。”維德道。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能這麼有耐心。

他帶著路希安一點一點去認識這個世界。即使路希安沒有智商，可路希安也會疼，也會被傷害，也會笑，也會哭。

維德有時想，路希安是一把鎖。

當路希安在時，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會被挪移到路希安的身上。無論是好的，壞的，專注的或是溫柔的。

而這時，那個血腥而殘忍嗜殺、漠無人性、狂躁陰鬱的他，便會被徹底地封印住。

讓他再無對這個世界的毀滅欲。

路希安被獻作祭品時是17歲。在兩年後，他終於長到了十九歲。少年精致美麗的輪廓猶在，卻多出幾分成年後的麗。

這時的他喜歡在宮殿之間晃悠，去看這片維德所謂他製造的、美麗而安全的天地。他也是在這時候目睹了兩個男人之間的情.事。

情.事發生在一名栽培玫瑰的園丁與一名英俊的侍衛之間，在一間小屋裡，他們忘記了關窗。在發現路希安後，他們跪下懇請他不要將這件事說出去。

“你們在做什麼？”路希安問。

他並不在乎侍衛，對園丁有些好感。因為那些讓他喜歡的花朵都是園丁種植的。

“我們在……做情人之間的事。”白皙的園丁尷尬地道。

“情人是什麼意思？”

“是你所愛的人。”侍衛勇敢地道。

路希安歪了歪頭。他聽不太懂兩人之間的話，也不知道所愛之人是什麼。可他曾見到過方才園丁臉上那種似乎痛苦、又似乎歡欣的復雜表情。他說︰“如果是所愛之人，為什麼要讓他那樣痛苦？”

他看著侍衛的表情，覺得“所愛之人”應該是一個很好的詞。

“因為……”

兩個人難以用路希安能夠理解的詞匯解釋，並感到羞赧。最終園丁道︰“不是的，那是一種，一開始會痛苦，但和所愛的人做，便會讓他也快樂的事情。所以，那並不只是讓自己痛苦。”

路希安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

他回到房間裡，聽侍女說維德又去處置那些叛逆之人了。他坐在床上，等維德回來。

維德踏著雪回來，看見路希安正在床上玩兩顆玻璃珠。他坐在他身邊，道︰“今天做了什麼？”

“維德，所愛之人是什麼？”路希安說。

“所愛之人……”維德頓了頓，道，“我的所愛之人，是你。”

“那是什麼？”

“就是非常喜歡，不能離開的人。”維德說。

路希安好像明白了什麼。維德看著他，揣摩他今天去幹了什麼。他乾咽了一下，道︰“路希安……”

他用誘哄般的語氣道︰“你的所愛之人，是什麼？”

路希安想了想，他像是很苦惱似的，雙□□纏著思考。最終他說︰“我的所愛之人是……”

維德看著他。

路希安︰“廚師，我喜歡吃他做的甜品。”

維德︰…………

維德強烈在系統瑟瑟發抖的呼喚聲中遏製住想要殺了廚師的沖動。他低下身去換衣服，卻感覺到路希安從背後抱住他，蹭了蹭他道︰“其實……是你。”

維德的臉上又有了笑。他難得好心情地和系統說了一句話︰“即使是如今，路希安也愛著我。”

系統︰……我隻覺得他即使成了弱智依然懂得如何對你使用一套連消帶打的壞心思。

心情非常好的維德不僅沒有賜死廚師，還讓他做了更多甜品，來看著自己與路希安一起用餐。用餐結束後，維德將房間裡的人屏退。在半夜時，他感覺路希安爬進了自己的被窩。

“怕冷麼？”他揉揉路希安的腦袋。

路希安在怕冷時是會縮到他的懷裡來的，並睡著睡著就把他的被子搶走、裹到自己身上，再蜷縮進他的懷裡。

失憶前後都是一樣的自私自利。

可路希安躺在他的被窩裡看他，眼楮在夜光下像是漂亮的玻璃珠。他的聲音軟綿綿的，卻帶著求知欲︰“我可以問一個問題麼？”

“問。”維德撫摸他的後頸。

路希安︰“既然我是你的所愛之人，你為什麼不和我做.愛？”

維德︰……

維德︰…………

維德︰………………

“路希安。”維德停下了手指，用誘.哄的語氣道，“你今天是去哪裡了，看見了什麼東西麼？”

路希安在去哪裡、或看見什麼古怪的東西後總會提出這種古怪而讓人難以回答的東西。

路希安答應了要保密，於是搖搖頭。他繼續說︰“你為什麼不和我做.愛呀？”

維德︰……

路希安︰“所愛之人都要做.愛的，可你不和我做。”

維德沉默了許久，他破天荒地主動把腦內的系統拉了出來，問它︰“怎麼解釋。”

系統︰“……我不是萬能的。”

維德︰“殺了你。”

系統︰“嗚嗚嗚，我真的不知道，我給你查查糊弄學合集吧。”

系統發了一堆截圖過來，維德沉默了一下，用誘哄的語氣道︰“會很疼。”

“像火那樣麼？”路希安說。

“嗯，像火那樣，靠得太近，就會很疼。”維德道，“我抱著你睡覺就好了，晚安，路希安。”

他試圖用手合上路希安的雙眼，路希安的睫毛卻在他的手掌下簌簌地癢︰“可我很喜歡火啊。”

“……”

“沒有火的地方會很冷，我不喜歡。”路希安說。

維德最終用手慢慢地合上了他的雙眼。

“等你能夠明白愛是什麼的時候，我會和你做的，晚安，路希安。”維德說。

他的聲音像是一首夜曲，響在被冰雪掩埋的、邊境漫長的鐵軌線上。

又像是一聲嘆息。

路希安說︰“你是不是在說我笨呀，你一直說我不笨，很聰明的。”

“不是，那是一種你需要很久才能學會的東西。”維德說，“晚安。”

路希安於是在他的懷裡沉沉睡去了。

維德看著他的睡顏，想了很久，思考了很久。最終他壓抑住了自己的全部沖動，把路希安想象成一隻蜷縮在他身邊睡著的、白色長毛的貓咪。

這種想法讓他好受了許多，並失去了很多念頭。他握著路希安的手，輕輕地捏了捏他的肉墊。

直到系統開口。

系統戰戰兢兢道︰“路希安是真的變弱智了，還是在騙人？我怎麼感覺他還是那麼的……”

維德︰？

系統︰“把你玩弄在手掌心的樣子。”

維德︰……

維德第二天一早又親身去毀掉了一片想要討伐黑魔王的敵營，搞得殺聲震天。

他想，如果不是因為系統如今是世上唯一的還能和他偶爾說話懷念路希安的東西。

他早就把系統殺了。

系統︰……qaq我真的好想回家，路希安。

……

變成弱智的路希安比起以前還要狡猾、難糊弄許多。

他總是睜著漂亮的眼楮，天真而無知地問出一系列稀奇古怪的問題，其中許多都是讓維德本人尷尬無比的。除此之外，他還讀不懂空氣，永遠不懂得適可而止。

比如他詢問維德，為什麼每天早上醒來後，都會獨自一個人跑進廁所裡，待一會兒。

維德︰……

維德當然不能告訴他理由。盡管路希安沒有智商，可這畢竟是路希安的身體。

尤其是如今的路希安已經知識缺乏到，不知道做出什麼樣的動作會讓人對他有企圖。

在擁有智商時，路希安很多的身體接觸都懷有著意圖。可如今他的一切都是按照半知半解的行為來活動的。他在高興時趴到維德的身上，直接去吻他——這讓維德有種自己在拐帶對方的錯覺。他在任何時候也不懂得適當的身體接觸，擁抱，輕吻，像是貓咪一樣地蹭蹭他，都是家常便飯。

更有一次，他問什麼是妻子。

維德解釋了妻子，路希安說︰“那我是你的妻子嗎？”

維德當然說是。

然後第二天一早，他就看著路希安不知道用從哪裡學來方式與語氣，坐在他身邊，對他說“老公早上好”。

維德︰……

如果不是確定路希安這一世的智力殘障，他真的覺得路希安是故意的。

可路希安又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他看著維德陰下臉的模樣，覺得很好玩，咯咯笑著像是他又像個孩子一樣和維德玩了一個分享新知識的遊戲。

維德始終對他狠不下手。

他想，無論是哪一世，無論是什麼樣子，路希安始終都是他的克星。

……

隨著年齡靠近25歲，路希安的身體越來越弱。

在這個世界裡，路希安原本的壽數便是17。他會作為祭品，死在祭台上。維德的到來讓他的壽命延長了八年。

他被耐心地嬌養著，除了略微呆滯、看起來幾乎與常人無異。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為之震驚，他們不敢想象黑魔王居然寵了那個看來只是被他一時興起、撈回宮裡的弱智美人一輩子。

畢竟色衰兒愛弛，誰能想象斤斤計較、睚眥必報的黑魔王會寵愛一個隨時可能點燃雷點的弱智一輩子。

可他偏偏坐到了。

他們偏偏……做到了。

唯獨弱智美人能夠封印暴君的一切血腥狂躁，唯獨暴君能夠寵愛、耐心地教弱智美人一輩子。

教他認識這個世界。

路希安離開於一個下雪的夜晚。在那之前，他度過了很好很好的一生。

他認識了很多東西，認識了這個世界，還遇見了一個對他很好很好的人。

“我是不是快死啦。”他躺在床上，輕聲道。

維德抱著他，竭力不讓自己落下淚來。他溫柔地撫.摸他的長發，以減去他的一切疼痛。

“原來一輩子只有八年麼，好短。”路希安輕輕說。

“還會很長的。”維德輕聲安慰他，“等你醒來，你又會看見我。”

是的，又會看見。

無論是哪一世，無論在哪裡，他總會找到他。

他在冰天雪地裡這樣想著。

“我現在知道愛你是什麼了。”在彌留之際，路希安輕輕道。

維德忍住眼眶中的澀意。他低下頭來，去聽他說什麼樣的話。

他聽見氣若遊絲的聲音。

“愛你就是……想要看見你，一直看見你。”

“閉上眼楮，還想要醒來時能夠再見到你。”

“你就像……我的火。”

路希安閉上了眼。

維德抱著他，想路希安也像火。

一團讓活在冰天雪地裡的他……永遠無法離開、永遠渴.求的火。

沒有他，會覺得冷。

接近又離開了他，卻覺得疼。

刻骨銘心。

作者有話要說︰　　dbq晚了點qaq

明天是新的西幻番外！養子和獨子的一個西幻世界pa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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