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已經從路希安的夢話中獲知了這一切，可當聽見路希安親口說出這段話時，維德仍然有種理智被崩斷的感覺。

他回身看著路希安，路希安捧花看著他，姿態依舊乖巧而溫柔。

“為什麼。”維德說。

“因為我的滯留時間到了，兩年後，控制中心就會來接我回去了。不過等到那時候，你也成神了吧？”路希安說，“真好啊，維德。”

“……”

維德沒有說話，他們站在天族由白色巨石組成的斷壁殘垣下。系統則在路希安的腦海裡尖叫。

可路希安沒有理會系統的聲音。直到維德帶著極強的壓迫感，走到了他的身側。

他用手指撩開他額頭上的發︰“如果我不許呢？”

“那也沒有辦法。”路希安垂著眼眸道，“這裡不是屬於我的世界。”

“如果我成為神呢？”

“那也不是。”路希安說，“維德，你高興點，至少在你成神之前，我會一直陪著你。我也會幫你的。雖然，這是快穿者的規則所不允許的，我會因此受到懲罰。不過如果對象是你的話，這都是值得的。維德，你……咳！咳咳！！”

強烈的窒息感由喉嚨處傳來。

“我不想聽你說任何話！”

維德用手掐住了路希安的脖子，逼迫他看著自己。路希安避無可避地對上了他猩紅的雙眼。那雙眼楮中滿是極深的戾氣與煞氣，皆是他在這個世界中所釀下的果。

這是多麼可怕的場面，可路希安一時間竟有種釋然的感覺。

這是他從一開始將事情和盤托出時……就預料到的反應。

“幫助？多麼高高在上的詞，路希安，你以為一句幫助就能一筆勾銷……這輩子你欠我的，你從頭到尾都欠我的。路希安！”

路希安由著他掐著他，垂著眼眸。

“你都要成為神了，你還想怎麼樣？”他輕聲道，“你已經是這個世界裡……最有權勢最厲害的人啦。等成為神之後，你會更加厲害。而我會幫著你度過那些你本該度過的坎坷……”

“那不夠，根本不夠。成為神又如何？對於你而言，它也不過是許多個世界中的一個，不是麼？”維德忽然冷笑起來，“路希安，幫助？你多傲慢啊。這就是屬於你們快穿者的傲慢嗎？”

“……”

風吹過滿是白色斷壁殘垣的廣場，殘垣附近，有風信子開放。

“除了你們控制中心裡的人之外，其他人都不過是小世界的一個攻略對象，是麼？一個可以被用來用一樣抵消另一樣，以作為得失計算的攻略對象，對麼？一個耳光換一個甜棗，一段孽緣換一次成神，這就是你們的完成任務？這就是你們覺得可以被彌補的等價交換……”維德忽然松開了手，如自嘲般地笑了笑，“沒錯，你的確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即使我成為神，我能給你的，也只有這個有限的世界。而你擁有的，原本就……不只是這個世界。”

“……”

路希安聽見輕微的風聲，吹過天族空曠的都城。他感到自己喉嚨嘶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當維德的手出現在他眼前時，路希安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要躲避。

可維德手指卻拂過他的臉頰，將方才因掐住他而導致的那些凌亂的發絲，一縷縷地，弄好。

路希安呆呆地看著他。維德沒有欺負他，而是專心地、細致地把他的發絲與衣服都收拾整齊。

簡直就像是維德當初變成白虎時，替路希安舔毛的模樣。

“你為什麼不對我發火了？”路希安輕輕地說。

維德沒說話。

“其實……你也可以……”路希安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

從昨晚的夢話，到今天的坦白，其實都在路希安的計劃之中。可當他看到維德如今的反應時，有些被他埋藏在心裡的話語終於不自覺地流露了出來。

“……你也可以不用，非要喜歡我。”路希安道，“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我和其他攻略者沒有任何不同。都是流水線般的任務，都是流水線的攻略，即使沒有我的出現，也會有其他人來攻略你。而你，如果看見真正的我，也會覺得，我並不是一個獨一無二的人。沒有5號，也會有6號，7號。從我成為快穿者時開始，我就只是這些號碼中的一個人而已。控制中心會來找回我，也只是因為，我是登記在冊的一個號碼。我只是剛好遇上了你，而你能挑選出更多的適合你的人……”

在最後一枚扣子被扣好時，路希安聽見了維德的聲音。

“喜歡是精挑細選，可愛不是。”

那聲音很細微，路希安沒能聽清其中語句。

“什麼？”

“沒什麼。”維德說。

他回頭看向放置神血的祭壇，對路希安道︰“你在這裡等我，我吸收完神血就回來。”

他轉身向著祭壇走去。他走在台階上，路希安在台階下看他。在踏上最後一枚台階時，路希安輕聲道︰“維德，你到底想得到什麼呢？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給你的了。”

維德頓了頓。

“我想把你關起來。”他說，“你永遠也別想……和我一筆勾銷。如果你想逃的話，現在就可以逃了。”

“為什麼只是想？”

維德沒有解釋、沒有回頭。路希安走在他身後，跟著他上了台階︰“你……”

下一刻他就被一片黑暗包裹其間。那片黑暗像是一個繭，直接把他鎖在了祭台旁邊。

路希安︰……

維德居然把他封印在了這裡，給他搞了個現場小黑屋。

“他剛才還可以說我可以跑呢。”路希安對系統說。

系統︰……

路希安坐小黑屋裡百無聊賴。系統在他的腦內吵吵嚷嚷，問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從昨晚的夢話到今天，你到底想幹什麼啊！”系統尖叫，“路希安，我先提醒你一句，鑒於這是噩夢級世界。如果維德真的黑化，想抗衡控制中心把你囚禁起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路希安沒有回答它。

小黑屋裡能聽見外面長長的風聲，與花木被吹動的聲音。他忽然對系統道︰“其實我也只是過客，我也從來沒有擁有過那些世界。”

“你……”

路希安沒有回話。

路希安在吸收神血的維德身邊等了七天。維德在祭台的周圍布置了一個法陣，形成結界以防外人的進入。祭壇之上則是白色的羽繭。繭所包裹的，則是正在與神血彼此融合的維德。

隨著神血的吸收，天空變得越來越灰暗，翻騰的雲氣與混亂的天象都在說明此處發生了怎樣的事。

在第七天時，所有的吸收終於抵達了終末。路希安蹲在小黑屋裡百無聊賴，在聽見遠處繭破裂的聲音後，又聽見了一片廝殺聲。

似乎是有人追到了這裡。那些聲音聽起來像是天族的反叛力量。淒慘的尖叫聲足以讓任何人心慌膽怯。終於，遮蔽路希安的繭被解開。

“走。”解開繭的維德神色冷峻，臉上還帶著血。

“去哪裡？”路希安說。

“先回人族的王城。”維德道。

在融合了神族之血後，維德的氣質變得更加不一樣了。他的神情變得冷漠而疏離，更加像是神明，而非在於人類的領域。路希安站在繭裡對他笑︰“恭喜你，只剩最後一滴血了。”

“還有一滴，你就可以離開我了，對麼？”維德冷冷道。

路希安呼吸一滯，最終，他輕笑一聲道︰“是呀。”

維德沒說話。他捉起路希安的手腕，力道之大，讓路希安感到疼痛。

路希安被維德拖著，經過滿地的屍體從祭台上下來。他靜靜地看著維德的背影。

原作裡維德在吸收了天族的血滴後，遍尋全世界也沒能找到人族的血滴。最終，他殺死了暮城教廷的所有人，以他們所獲得的光明神的神力作為人族血滴的替代，成為偽神。然後他血祭了整個世界，以獲得了踏破虛空、前往神界的力量。

由於爛尾，到結局也沒有寫明光明神是什麼樣的人。不過路希安猜測，那枚屬於人族的血滴或許就在光明神那裡。

畢竟這就是套路。

人族的人聽聞了自己的皇帝歸來的消息，前來迎駕的人早已等在了王城之外。為首的，則是異色瞳的埃文。當看見路希安站在自己歸來的君主身邊後，埃文難得地露出了一種既微妙又釋然的神情。

可路希安這次卻沒有因為他的神情，而故意挽住維德的手臂。

在隆重的迎駕儀式後，到了啟程的時刻。埃文引著兩人抵達天族的一處傳送陣，道︰“陛下，這樣回去會比較快。”

傳送陣的花紋上有幽幽的藍光。路希安被維德抓住了手腕。

維德冷冷地看著埃文，道︰“你不是埃文。”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問。“埃文”神色不變，半晌微笑道︰“您的確是一個很敏銳的人，真不愧是神明所屬意之人。”

二十幾名侍從將他們團團圍住。原來他們皆是由薔薇隱士偽裝而來。維德道︰“你們身上的偽裝帶有神力。”

“埃文”嘆了口氣道︰“您大可不必用這樣警惕的眼神看著我們。不過，盡管我們在神明的幫助下進行了偽裝，您也應該很早就發現了真相吧？如今跟過來，是好奇我們會帶您去什麼地方，對麼？”

維德不置可否。

“首先做個自我介紹吧。”“埃文”微笑道，“我們是……”

維德看著他們，道︰“薔薇隱士，是麼？”

“您比我們想象中更聰明。”

“我的‘母親’也是你們中的一員，對麼？”

“你是說辛西婭女士麼？她是一名聰明而忠誠的女士，可惜，在二十多年前她就已經死了。她的靈魂將在天國獲得永遠的安寧。”“埃文”道，“我是薔薇隱士如今的四名首領之一，您大可不必擔心我們想要加害於您，畢竟，讓您成功獲得十滴神血，也是我們的責任。對了——首先恭喜您如今，已經獲得了九滴神血……您不好奇最後一滴神血在哪裡麼？”

“社交辭令就不必了。”維德打斷了他們的話，神情裡饒有興味，“說說看。”

“您聽說過‘拉斐爾’麼？暮城的教廷之人通過服用它，以獲得半神的力量。事實上，‘拉斐爾’正是被無限稀釋過的人族之血。”“埃文”謙和道，“教廷之人將此視作光明神的賜予……”

“埃文”透露了一些關於人族之血的消息，當然，他也隱藏了部分消息。不過這已經足以讓路希安了解到，人族的神血的確在光明神那裡。

光明神也正是依靠這滴血、吸收人族的信仰以強大自身的偽神！

“埃文”還在舌燦蓮花。他用話語包裝出了一個故事︰一個渴望製造新神的組織，在知道墮神心臟的存在、與光明神的存在後，決定依靠一個胎兒來創造出全新的神明。而這個胎兒正是維德。這個組織的存在意義正是為了給維德保駕護航，助他成為新的神明——由大陸而生的新神，遠比舊神更能代表他們的利益。

他接下來的目的則是接維德到暮城。他們已經控制了暮城，只等著維德殺死暮城的所有人後，將“拉斐爾”提取出來，集齊十滴血以擁有神格。他們為了自己的計劃甚至欺騙了光明神，借助光明神的信任為自己的行動保駕護航。總之，他們的一切目的都是為了維德成神，而不是為了把維德作為一個裝血的禮包送給光明神。

路希安︰如果不是看過原作，知道薔薇隱士都是光明神的鐵粉，我都快信了。

這套忠裝反玩得六啊。

路希安估摸著他們來尋找維德的原因，是維德如今太不受控、太偏離原本計劃的軌道了。維德並沒有成為嗜血的魔頭，也沒有如原作中般被全世界人憎恨恐懼。更沒有原作中那般瘋狂。

他掐了掐維德的手心，想要提醒他。維德看著“埃文”，冷冷笑道︰“所以你說完了麼？”

“說完了。”“埃文”微笑道，“不過看起來，您好像……”

維德用魔法斬下了他的頭顱。

“我對你們的計劃沒有興趣，不過，唯獨對光明神有興趣。”維德笑道，“聽起來那滴神血似乎在光明神那裡，既然如此……”

忽然之間，一股強烈的劇痛從心臟處傳來！

那股劇痛在轉瞬之間便入四肢百骸。維德捂著胸口，滿頭冷汗地半跪下來。而躺在地上的“埃文”的頭顱也開口了。

“您看起來還不知道，在您原本的身體裡，也留下了神明的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