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後手，來自於神明忠誠的信徒，維德的母親——辛西婭。

早在維德出生時，它已經隨著血脈，種入了維德的身體中。

維德感到發自血脈深處的、強烈的壓製感與痛苦。那是被比他更高層級的神明所控制、壓製所帶來的劇痛——就像是他的每一根神經，都被荊棘攪在了一起。

斷頭的“埃文”從地上站了起來。他將腦袋放回自己的脖頸上，用一種非人的、平靜無波的聲音道︰“在光明神的賜予下，我們早已超越了人類、或任何種族的範疇，我們已經脫離了死亡。”

維德的身體輕微抽搐著，他咬著牙，額頭上青筋鼓起。“埃文”道︰“我們原本都不想就這樣與您撕破臉皮，畢竟比起直接將您送到神明那裡，讓您以您自己的意志突破藩籬、跨越至神明的領域才是更好的選擇。”

說著，他嘆了口氣，對著其余的隨從道︰“將他帶走吧，無論如何，我們都要由他造成那場對於教廷的屠殺……”

“很抱歉，不過你們是不是忘記了還有一個人在這裡？”

輕巧的聲音如風鈴般響起。“埃文”等人轉身。

他們看見白發的魅魔站在維德的身側。他沒有蹲下來扶他，而是仰著臉，對眾人笑笑︰“我覺得在談話時無視其中的一人，可不是什麼好的選擇，先自我介紹一下吧……”

他伸出一隻手，微笑道︰“我是路希安‧西塞爾，維德的養堂兄，光教廷的前聖子，陷害維德的惡毒反派，維德的手下敗將、金絲雀，魔王的露水情人，與……”

“他的皇后，西維亞。”

這堆爆炸性的頭餃一出來，所有的敵人都愣了一瞬——不只是因為那些爆炸性的、自相矛盾的頭餃，更是因為路希安比任何人都要坦然的、微笑的態度。

就在這一瞬間，原本位於他們腳下的陷阱炸開了！

路希安‧西塞爾早在他們談話時便已經悄悄地在他們身下設置了埋伏！

所有敵人都被打了個猝不及防，猝不及防的人中，或許甚至也包括維德‧西塞爾。在硝煙散去後，兩人的身影也消失了，空氣中只剩下了一句話。

“忘了說了——當初在人魔戰場上時，他們稱呼我為人類王國的魔法石，戰場上戰無不勝的百合花殿下——真有夠肉麻的。”

“對了，向你的神匯報消息時加一句——的聖子跟著維德跑了。”

“追上他們。”“埃文”看著空空蕩蕩的野外，冷笑道，“他們逃不掉的——只要光明神留下的引，還在維德的身體中。”

……

路希安一路帶著維德。他總算找到一處安全的傳送陣，帶著維德傳送到了一座人族的城邦中。這是座以工業為主的、非常熱鬧的城邦，魚龍混雜，很適合藏身。

他在荒僻的郊外找了處被空置多年的院落，將維德藏了進去。薔薇隱士會的成員都被光明神改造成了怪物，再加上他們已經引來了光明神的注視，此刻一定要小心。

在放下維德後路希安便要去院落周圍布陣。可他還沒離開，衣角便被維德抓住了。

路希安回頭，他看見維德沒說話，只是沉溺在痛苦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拍了拍維德的手指說︰“我不走，我就是去設個陣……”

維德沒有放開。

路希安想了想，低頭親了親維德的額頭。這下維德的手指總算能松開了。

路希安在設好隱藏的陣法後便回到了房間裡。剛一進去他便被維德如今的情狀嚇了一跳。維德捂著自己的額頭，眼眶中有大量的血流出。整張床榻都被他的汗水打濕。

他看起來痛苦極了，似乎在想盡辦法把光明神留在他身體裡的引子逼出來。路希安坐在他的身側，閉了閉眼，把自己的法力輸入維德的身體幫助他。

整個過程持續了三天，到第三天時，維德的痛苦抵達了巔峰。他開始用力地用腦袋撞牆，想要轉移體內深切的痛苦。路希安按住了他，他掰開維德的牙關，把自己的手臂送了進去。

“咬吧。”他說。

對方的牙齒深深地陷入了他的手臂，路希安疼得有點哆嗦，但忍受住了這一切。他持續地將另一隻手放在維德的頭頂，注入法力來緩解他的痛苦。

“路希安……”他聽見了維德的聲音。

“嗯。”路希安說。

“路希安……”

“我在。”

“……”

在得到這個承諾後，維德像是安心了似的，牙齒卻依舊咬在路希安的手臂上。

終於在這天晚上，一枚像是蟲一樣的東西，從維德的身體裡爬了出來。

那是一隻通體雪白的蟲，色澤像是白玉，帶著強烈的、吸引人矚目的詭異之氣。白蟲在被逼出時已經是奄奄一息，卻還張牙舞爪地想要返回維德的身體。路希安用火焰將它燒成灰燼。

白蟲終於在火焰中失去了生命的跡象，而那種被神明所窺視的感覺也消失了。

路希安處理了白蟲的灰燼，可維德仍舊在昏迷。與神引的搏鬥讓他耗盡了所有的法力，他於是肉眼可見的變得蒼白起來。

路希安也不好受，他的手臂上多了一圈深深的、滲血的牙印，幾可見骨。在確認維德只是在昏迷沉睡後，路希安才離開了暫時寄居的院子，去買些傷藥回來。

等包扎完回來後，路希安首先透過窗戶看了眼室內——只是一眼，就讓他感覺到不對勁。

床上的維德消失了？

路希安眼眸一暗，他掐好了法訣，慢慢地潛入了進去。房門正對著的依舊是那張床榻，可當路希安看見床單上的褶皺時，卻沒忍住眨了眨眼。

路希安︰？？

一個看起來只有三歲的小孩正躺在床榻上——屬於維德的位置上，正在沉睡。

……

“所以，你因為耗盡法力而不得不暫時變成了……小孩子？”路希安眨眨眼。

黑發紅眼的小男孩坐在他的對面。他有著一張非常可愛而精致的臉，卻依舊能看出維德長大後典雅的英俊輪廓。他偏過眼楮，不去看路希安，路希安看著他，忍不住捂著嘴，笑了一聲。

“不許笑。”小維德正襟危坐，嚴格地道。

路希安當然是……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路希安道。

維德︰……

小維德大怒。如今他法術盡失，想要爬過來咬路希安一口。路希安笑吟吟地拍了拍他的腦袋，把他推倒在了旁邊。

還讓維德滾了一圈。

維德︰……

再玩下去維德的心情可真是無法收拾了。路希安趴過來，托著下巴道︰“生氣啦？”

維德︰……

路希安︰“那我也給你欺負一下唄~”

說著，路希安優雅地在自己身上畫了個咒文，變成了布偶貓模樣。他爬到維德的身邊來，靠著那比自己大一圈的身體開始“喵喵喵”、蹭蹭蹭。

維德︰……

維德很矜持地不理他。路希安於是揮著毛茸茸的尾巴，用它在維德的嘴邊晃來晃去，時而摸摸維德的下巴，時而拍拍維德的眼楮。

維德︰……

維德臉上露出一點很克制的笑容。他抓過路希安的尾巴，狠狠地咬了一口。

……滿嘴是毛。

路希安頓時回頭，圓溜溜的眼楮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喵？”

小維德沒說話。路希安於是一直歪著貓頭與他對視，終於，小維德輕咳一聲，別過頭去悄悄地吐掉了嘴裡的毛。

路希安︰“喵~”

小維德回身抓起路希安受傷的右前爪，路希安下意識要躲，卻看見維德把它放在自己的臉邊輕輕地蹭了蹭。

“疼麼？”他說。

路希安愣了愣，隨即把自己的腦袋埋在他的懷裡，綿軟地“喵”了一聲，搖了搖頭。

維德在第二天一早便長大了一些，成功脫離了黑化男友三歲半階段。他坐在床上，以一種非常嚴肅的神情對路希安道︰“我會在一個月內恢復我的能力，等到那時，我會前往暮城，與光明神進行決鬥。”

路希安︰“哦，你喜歡這個洋娃娃嗎？還是小火車？”

維德︰……

維德發現自從他暫時變成小孩子後，路希安便多出了逗他玩的壞習慣。如今光明神的危機暫時解除，路希安便抱著他住進了城裡，開始玩角色y。

……很路希安的惡趣味。

他們心照不宣地都沒有提之前的爭吵，像是每個人都以為對方已經有了解決方案，於是便維持暫時的和平。

除此之外，即使想再吵架，以維德如今的姿態，兩人就算是先吵起來，路希安也是先笑場的那一個。

盡管做了一些偽裝，可路希安的容貌與氣質到了哪裡都是極為出挑的。很快便有街坊中的男人女人向路希安搭訕，維德如今法力盡失，只能在窗戶裡陰森森地瞪著他們。

路希安對此很愉悅，對著那人也越發笑靨如花。那職業是教師的男人倒是被瞪得有點害怕，不過依舊好心提議道︰“你們是新搬來這裡的嗎？”

“或許會住幾天吧。”路希安說。

“不能總忙著自己的事，偶爾也要關心孩子的教育。”教師熱情地提示道，“孩子一個人在家裡多無聊，不如給他找點玩伴回家。”

路希安回到房間裡後便在維德的死亡凝視下變成了貓咪，嬌軟叫著爬到了維德的膝蓋上。維德一邊撫摸他的腦袋，一邊道︰“你的傷還沒好麼？”

路希安︰“喵~”

維德的手停了停，道︰“你是故意不去用法術治的，是麼？”

路希安眨眨貓眼看他，他翻過來露出肚皮，用手上的爪子去推維德的臉。維德由著他欺負自己，也知道路希安留下傷不去治，是為了讓他更心疼他一點。

路希安總是有這些小心機。維德想。

他忽然覺得自己多理解了路希安一點。或許是因為如今他失去了法力，對於路希安而言，他不再有力量的威脅，也不再處於高位。

他覺得自己看到了更為真實的路希安。

……結果第二天維德就看見路希安帶了五六個街坊家的小孩子回家。他笑眯眯地對他說︰“小維特，不可以這麼自閉呀，偶爾也要和同齡人一起玩遊戲嘛~”

維德︰……

九歲狀態的維德繼續坐在椅子上死亡凝視他們。幾個小孩被嚇得瑟瑟發抖，路希安倒是笑得花枝亂顫，哄其中一個被嚇哭的小孩道︰“小維特不乖哦，我們不和他一起玩。”

維德︰…………

他看著路希安帶著他們在院子裡玩。明知道路希安在故意惹他生氣，他還是最終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向著院子裡走去。

幾個小孩在你追我趕地玩捉迷藏。維德走到看著他們的路希安身側，用手勾住路希安的手掌。

“怎麼啦？”路希安低頭，故作不知地看著他。

維德︰……

他不耐煩地吸了口氣，最終悶悶道︰“不許你和別的小孩子玩。”

路希安愣了愣，又聽見維德道︰“隻許和我玩。”

路希安又沒忍住笑了，他笑得整個人都在抖，道︰“維德老爺，你終於肯陪我玩了呀。”

維德︰……

——好吧，你又贏了。

他在心裡對路希安說。

路希安還在逗他，讓他叫自己一聲“路希安哥哥”。維德維持著面癱臉和死魚眼沒有回答，最終道︰“等我長大了，你走著瞧吧。”

路希安又笑︰“好呀？”

終於，幾個小孩都溜了。維德抓起路希安的手腕，讓他陪自己回家。

隨著維德的恢復，他們又換了個住處。如今維德已經恢復了12歲時的模樣，路希安說︰“看見如今的你，就像看見一切重新來過那樣。”

他伸手去捉維德的手。兩人手牽著手在夕陽下的街道上走，路希安又說︰“讓我想想，以前你像現在這樣時，我剛來這個世界，滿心都想著要怎麼欺負你……”

“你現在不也在想著要怎麼欺負我麼？”維德說。

他依舊是一副冷著臭臉的樣子，路希安又忍不住笑，道︰“你還在記仇呀？她剛才只是和我打個招呼而已，我當然要回答一句的。”

他說的是另一邊麵包店的女店員。那個叫艾莉的女孩對路希安很有好感。

維德不說話。

再長的夕陽步道也終究要走到盡頭。在走進院落前，路希安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從後天開始，你就十四歲了哦。”

維德冷著臉回自己的房間，沒聽懂路希安在說什麼，他們冷戰了一天。

等到第三天早上他從床上醒來時，維德便明白了。

維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