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天來身體晃了兩晃,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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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霄是在洗澡時接到薑宥電話的,聽筒那邊男生什麽都不說,就說自己迷路了,不知道在哪,讓他去接。
等按照共享位置找過去,剛打開車門下車,一個黑影猛地撲到他身上,腦袋埋進他胸前:“你在家幹嘛呢,怎麽現在才來!”
裴明霄反手抱住男生:“是我不對,我來晚了。”
“你還知道不對!你怎麽不再晚來一會兒,讓我露宿街頭、躺在長椅上和老鼠一起睡覺算了!”
“不會的,”裴明霄說,“無論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邊說,裴明霄邊慢慢拍男生後背。薑宥情緒隨著拍動的頻率緩和了點,腦袋靠在裴明霄肩頭,終於停止了無理取鬧式的撒潑。
裴明霄手向上移,捏捏男生後頸:“剛才出什麽事了,跟我說說。”
“……沒事,”薑宥聲音悶悶的,“跑步沒看路標,不小心跑丟了。”
二十一世紀,身上帶著錢和手機的正常人不可能迷路,而且這副樣子顯然有心事,裴明霄極其耐心的勸道:“如果你不告訴我,我沒辦法哄你。”
“其實真沒什麽,就是……”薑宥尾音微顫,“霄哥……我沒有親人了。”
裴明霄動作頓住,雙手捧起薑宥臉頰。
如煙的月光下,男生眸子朧著一層水汽,眼尾和鼻尖紅紅的,下唇中央被自己咬出兩枚深深的齒痕。
裴明霄伸手揉揉他下唇:“跟薑天來有關?”
薑宥:“……嗯。”
裴明霄問:“想跟我說麽。”
薑宥垂下眼睛。
這兩年來,每當回憶起婚前那次車禍,薑宥都覺得自己特別幸運。因為車禍發生在一片廢棄的老城區內。在那種偏僻的地方,即使剛開始沒撞死,長時間沒人發現,也會因為失血過多而亡。
他都準備好去天上找爸爸媽媽了,結果睜開眼時躺在醫院病床上。主治醫生告訴他,車禍發生沒多久有路人經過,好心把他送到了醫院,雖然落下了頭痛的病根,但幸運地保住一條小命。
出院之後,為了報答救命之恩,他曾多方托人打聽那位路人的信息,可惜一直沒找到,連同肇事司機一起消失的無影無蹤。行車記錄儀也不能用了,影像顯示損壞狀態。
聯想到不久前在書房外聽到的,薑宥腦子裡前因後果串成一條線——
大舅不滿聯姻對象換成他、不忍看自己兒子痛苦,故意找人製造事故,他死了一切都是自己兒子的。
但在外甥瀕死那一刻,又於心不忍,把他救了回來。
或許舅媽說的沒錯,大舅的所做所為確實沒意義。想替自己兒子爭取利益卻又舍不得從小帶到大的外甥,於是最後兒子什麽都沒得到,陰謀敗露後,跟外甥的感情也不可能和從前一樣好。
可這能不能代表,大舅也是……愛他的呢?
薑宥深吸口氣,閉上眼:“對不起,我……”
“沒關系,”裴明霄打斷道,“咱們之間不用道歉。還有,”
他低下頭,輕輕吻上薑宥額頭:“你不是沒親人,你還有我。我就是你的親人。”
空蕩蕩的胸腔被某種感情填滿,薑宥突然覺得沒那麽難受了。他後知後覺地發現,剛才最最迷茫的時候,他下意識想找的第一個人是裴明霄,下意識想做的第一件事是被裴明霄擁抱。
五歲那一年,他失去了父母,從此寄人籬下,享受著借來的親情。
二十三歲這一年,浮萍扎入土壤,他擁有了獨屬於自己的家人,和交握在手心中,那一抹遲遲未散去的溫度。
“走麽,”裴明霄說,“你已經半個月沒回家了。”
薑宥“嗯”了聲:“走,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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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後,薑宥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打電話問薑天來需要用哪些材料。薑天來聲音聽起來很虛弱,薑宥下意識想問發生什麽了,話到嘴邊轉了個彎兒,又咽了回去。
代持協議的手續很簡單,最後薑蔓芳看大家都簽,怕自己不簽引起猜忌,也不情不願的簽了。於是薑宥持有的股份一躍升至31%,超過謝君欣,成為東輝的第一大股東。
周二早上,薑宥提前半小時到了公司。看到薑天來時怔了幾秒——薑天來鬢發斑白,兩腮凹了進去,深深的法令紋橫亙在鼻翼兩邊,竟似老了十歲。
可能最近太操勞了吧,薑宥想。
因為股份交由薑宥代持,待會兒其余人不進去,由薑宥代為表決。薑國立頗為不放心的說:“小宥,你別嫌叔叔囉嗦。謝君欣是隻老狐狸,你千萬別信他的話,別被他唬住!”
“是,”許德升提醒道,“你就按照咱們的計劃行事,其余一概不管。”
他們的計劃是先拖慢重組進程,為薑老爺子醒來和尋找合作夥伴留出時間。薑宥點點頭,用開玩笑緩解氣氛:“那我左耳進右耳出,壓根兒不聽他的話。”
“……你啊。”薑國立忍不住笑了,“行,那你收拾收拾,準備進去吧。”
有過上次的經驗,一乾材料包括股東表決書已經準備好了,薑宥又說了幾句讓大家放心,轉身往會議室走。
剛走過拐角,薑天來突然追過來:“小宥。”
薑宥頓住腳步:“您有什麽要囑咐的嗎?”
薑天來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幾次想說又幾次收回,最後長長歎了口氣:“……沒有要囑咐的……你進去時候帶瓶水,省得口渴。”
薑宥:“好,我知道了。”
今天陰天,會議室裡燈全開著仍覺得昏暗。環顧會場,市場投資者代表和薑家旁支代表已經到了,謝君欣還沒來,薑宥直接坐上主位,絲毫沒有客氣的意思。
於是踩著點進會議室時,謝君欣視線釘在他身上片刻:“小薑先生,今天只有你一個人啊……讓我猜猜,薑家把所有股份轉給你了?”
“是,”薑宥聲音如常,像是在談論昨晚吃了什麽菜,“我舅舅叔叔們都很忙,沒時間應付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所以派我來當代表。”
忙著?忙什麽,找新盟友?這句話一出,屋內眾人神色各異。
“這樣啊,不錯,”謝君欣笑笑,在薑宥下首落座,“我最喜歡和年輕人打交道,能讓我感覺自己也年輕許多。”
“好了,”頓了頓,謝君欣說,“我又是最後一個到的,給大家道個歉,那咱們——”
“不用道歉,你按時來的,”薑宥打斷道,“辛苦大家又跑過來一趟,廢話不多說,咱們開始吧。”
這句話有兩層意思,第一:謝君欣說的是廢話;第二:他薑宥現在是第一大股東,必須由他宣布會議是否開始。
被三言兩語懟回來,謝君欣眼底閃過一絲不滿,不滿之後則是遲疑。
這小夥子今天說話很衝,一幅氣定神閑的樣子,難道沒被公司的變動影響,或者是……薑家另有打算?
和他一樣,那三位薑家旁支也交換了下眼神,最左邊的露出懊惱的表情,已經有點後悔不該跟謝君欣同流合汙,要是薑家把公司搶回去,他們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薑宥不動聲色地觀察眾人的表情變化,他這麽做的目的是擾亂軍心。
而謝君欣經驗老道,自然也想到這一層了,立刻出聲打斷眾人的胡思亂想:“好,那開始吧。小薑先生,你的提案是什麽?”
“我的提案啊……”
薑宥清清嗓子,從不讚同關閉櫃台談到電子商務渠道的多元化,最後竟然說:“……哦對了還有,我認為上次股東大會上,謝君欣先生取的‘君輝珠寶’應該改一改。前兩天我特意找國學大師看過,這個名字五行屬水,不旺金。咱們做珠寶的天天和金屬打交道,不旺金肯定不行,那不是斷咱們財路呢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