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兒已經走了。”
……
“很奇怪,是不是?”白葦神經質地盯著四人。“她明明還有心跳,怎麽可能死了呢?我第一天就想去禁地尋她,棉姐……不,母親不肯讓我去,一直攔著。現在神女給的時限將到,她想再攔,也攔不住了。”
“如果她活著,你又要怎麽辦?”
時敬之問得冷靜且平淡。
他並未像閆清那般沉浸在悲劇裡,也沒像尹辭和蘇肆那般一言不發。白葦話音剛落,時敬之就順暢地接了下去。
尹辭有點意外,他本以為以時敬之的多愁善感程度,此刻少不了鼻涕眼淚。哪想到時敬之十分冷靜,冷靜得近乎冷酷。
白葦也沒料到時敬之會是這個反應,他一時接不上話:“什、什麽?”
“你做出一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樣,嚷嚷著要攢仙緣。就算被神女送到莫名其妙的地方,能看眼禁地就行了……無論能不能見著夫人,哪怕留她一個孤零零地睡著。你走一遭就了了心願,是這個意思嗎?”
白葦:“我……”
“你其實也相信她死了吧?”時敬之面無表情。
他確實長了張俊美到不真實的面龐,這張臉不做任何表情的時候,也確實會散出些“非我族類”的恐怖感。
就像披了精美人皮的某種邪祟。
白葦緊盯時敬之的雙眼,忍不住往後蹭了半步。
“我還能怎麽辦呢?”他聲音乾啞,“我沒別的辦法了。”
“我想不通,你明明魯莽到性命都能拿來賭博,卻軟弱到不敢放手再拚一拚。”
“你說得倒輕松!換了你——”
“換了我,我首先會想辦法弄清楚,為什麽神女在阿露‘死後’才出現。既然她如此愛護子民,愛到不惜毀滅整個息莊,為何不早點出手?神女之前捉了來刺探的息莊人,緊接著阿露沒有按時歸來,她會猜不出阿露的處境?”
白葦愣在當場,他的確未曾考慮過這個問題。
神女在村內掌權五十多年,面貌猶如妙齡女子,氣勢卻宛若山巒本身。站在這樣的人物面前,人們很難生出懷疑的念頭。
“神女她……她可能有別的苦衷……”白葦夢遊似的說。
時敬之步步緊逼:“你到底想不想見你夫人?”
白葦渙散的目光終於漸漸清明,他定定注視了一會兒時敬之,行了個大禮:“受教了。”
“這就對了。”
時敬之看起來相當滿意,他拍拍白葦的肩膀,語氣裡多了點若有若無的煞氣。“若我的所愛之物被奪走,就算對面真是神仙,我也會拚盡全力給他留個教訓。”
尹辭微微皺眉。
時敬之並非大放厥詞。那股子瘋勁兒從字裡行間悄然冒出一角,又被便宜師父強按回去。
“請各位幫幫我。”白葦用熱水泡了餅,狼吞虎咽起來。“幫我弄清阿露的事情,幫我找到阿露的屍身……我要活著。她活著,我就把她救出來。她死了,我就把她好好葬下,日日供奉。”
“作為交換,我白葦做牛做馬,隨你們驅使。”
蘇肆也收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他眉頭緊鎖:“你要找你老婆,總得在禁地待上好一陣吧?我們混進出殯隊伍,才在裡頭待了多久?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這夠找人嗎?”
時敬之微微一笑:“白兄還是要去‘攢仙緣’的,別真攢就是。”
白葦有點懵,餅噎在嘴裡:“怎麽說?”
“禁地下面有三種可能。一種就像棉姐所說,裡頭又有一個小世界。第二種,息莊人都被囚禁在禁地底部……說實話,兩種可能性都不大。息莊本來就環境惡劣,前者純屬畫蛇添足。後者若是真的,該有人往禁地送飯才是。”
時敬之摸摸下巴。
“第三種,所謂‘攢仙緣’,其實就是死在禁地下面了。神女那副模樣,不像是會自己動手的。她八成會讓白衣怪物代勞,或者乾脆把人摔死。”
白葦:“……”這人剛剛還給他鼓勁,這就又要他去死了嗎?
“息莊民眾還要出殯,發現痕跡會很麻煩。她就算動手,也不會在禁地上方動手。這個時候,白葦就要我們的幫助了。”
時敬之轉向白葦。
“我們會給你攀住岩壁的器具,要是她想摔死你,或讓白衣怪物把你帶下去弄死。你得中途逃掉,在岩壁上吊一會兒。得了我們的信號,你再朝上爬,尋找你夫人的石室。”
“要是她親自把你帶到禁地最底部,你就和她求情,爭取讓她先行離開,你‘自生自滅’。她出了禁地,你再攀岩上去找……等你上來,我們就在出口處接應。到時你低調地藏些日子,大家再找機會一起逃走。”
“也就是說,我不會有什麽事?”
“不。”時敬之挑起眉毛,“萬一你沒及時逃脫,或者事情真相超出預期,你都可能血濺當場。但有我們幫忙,你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活下來,慢慢找你夫人。”
白葦沉默了一小會兒。
隨即他長出一口氣,聲音沉穩:“這樣幫我,你們又有什麽好處?”
“我對源仙村的狀況好奇,想要弄個清楚。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麽。”
閆清讚同地點點頭,蘇肆卻看向別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意識到尹辭的目光,他驟然回過神來,又露出個沒心沒肺的笑。
剩下的時間,眾人忙活著準備道具。
為了防止神女懷疑,白葦帶不了太多東西。時敬之給他塞了一小瓶激發氣力的藥丸,又為他刺了幾處穴位,確保白葦關節柔軟,不至於把自己坑死。
最後,時敬之從藥箱底部摳出個小瓶,倒出兩個乾癟的小玩意兒——
“這是相思豆,妖草所生,通常用來感知病人狀況。用你的血把它們泡發,我們兩邊各取一顆。”
時敬之衝白葦解釋。
“二豆相通。火焰灼烤這一顆,你那顆也會發熱。到時以此為號,你就知道神女確實離開了。你要是死在下面,這邊的豆子會化作塵埃,我們知道你出了事,不會再在外面等。”
白葦鄭重地接過豆子:“我明白了。時掌門,白某必定不會隨隨便便舍棄性命。”
之後,白葦又休息兩日,練習以鐵爪鉤岩壁。吃了兩天尹辭特製的飯菜,他的雙頰終於飽滿起來,不再那麽像骷髏了。
他目光裡的瘋狂沒了棱角,化作磐石般的堅定。
尹辭有些羨慕白葦。要不是時敬之把他看得死緊,他恨不得先自個兒下去看看。
可惜源仙村詭異非常,時敬之警惕得緊,連尹辭晚上翻幾個身都能數出來。哪怕尹辭聲稱起夜,時敬之都要警惕地坐起來等著,生怕徒弟給什麽未知妖怪捉走。
尹辭哭笑不得。
尋視肉路漫漫,時敬之這個擋箭牌還用得上,現在還不能暴露身份。他隻得老老實實待在時敬之身邊,扮演一個很有求生欲的正常人。
但凡老天給他一個闖禁地的合理理由,他必定一馬當先。
只是尹辭沒想到,機會來得這麽快。
第33章 噩夢
白葦的“攢仙緣”始於深夜。
多數人對神女存了敬畏,又對息莊人漠不關心,來送他的只有引燈和棉姐。引燈的父親留在家中,照料還不會說話的么女。
照源仙村的說法,他們是白葦在這最後的“緣分”了。
神女立於樹門門口,左右各站了個白衣怪物。巨大的妖樹在她身後切出一片巨大的影子,扭曲的枝杈朝四面八方散去,恍若地府的大門。
她朝白葦伸出手,臉上仍有悲憫:“你可想好了?”
白葦抿著嘴,扭頭看向身後兩名女眷,試圖在她們臉上找到點阿露的影子。
“別去。”棉姐慢慢搖頭,“我了解我女兒,阿露她會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