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敬之波瀾不驚:“為師對付鄭奉刀,阿辭幫我擋著那些人,可好?”
鄭奉刀趁機施壓:“擋著那些人?時掌門,我追你們可不止是私怨。教主對你手裡的佛珠甚是感興趣,把他手下的起屍隊借我了。你那小相好,過會兒就要人首分離嘍。”
尹辭語氣有些不耐:“也可,我去清清道路。師尊想打便打,要真的打不過,到時候咱倆再一起逃。”
時敬之笑著應了:“嗯。”
被無視的鄭奉刀:“……”
鄭長老吐了口痰,沒再說廢話,轉而攻向時敬之。時敬之旋身而上,引著鄭奉刀躍上屋脊死角,與其余陵教教徒拉開距離。
尹辭歎了口氣,躍上臨近房屋的房簷,正將十余嘍囉與時敬之隔開。
他外貌顯小,很容易讓人掉以輕心。起屍隊個個武功高強,不免有幾個心高氣傲的。他們隻覺得自家人多勢眾,對付一人實在浪費。三人率先越過尹辭,衝向時敬之,打算協助自家長老。
只是他們沒能真正越過尹辭。
擦身而過的一刹那,三人衣衫同血肉一同爆開。三副血肉模糊的骨架從空中落下,順著房簷滾了下去。
“師尊說了,讓我幫他守著。”尹辭不鹹不淡道。
“掃骨劍……”
起屍隊眾人瞬時起了一層白毛汗。
可怕的不是掃骨劍本身,而是此人將掃骨劍法暴露出來,明顯不打算留活口。短暫的恐懼後,是近乎瘋狂的殺意。剩余十多人一同攻上,劍刃在月色下翻出蛛網般綿密的光。
尹辭沐浴在厚重的殺意中,長出一口濁氣。
吊影劍起。劍身暗如鴉羽,融於夜色,又快若驚鴻,不留半分滯意。
陵教教徒們再次起了懼意。對面人猶如一片淡薄的鬼影、一條黑水中的遊魚。他沒有內力,在眾多人間遊走,隻留下一片虛無。他們當真像被蛛網纏住,只剩緩慢的窒息感。
說那人強,他沒放出多少壓迫感或戰鬥欲。說那人弱,他硬是一點傷都沒沾。
就像與他們遊戲一般。
枯山派到底什麽來歷?
……同一個問題正在鄭奉刀腦子裡盤旋。
比起上次見面,時敬之並未變強太多。鄭奉刀很確定,自己有好幾刀砍了個結結實實,誰料對面人一聲不吭,一雙眼裡只有狂熱。
兩人纏鬥在一起,屋脊、石路和牆面添了不知多少血痕,蒼白的月色也多了幾分赤意。剛交手時,鄭奉刀還以為自己小題大做——單看技巧,時掌門著實不是他的對手。
可鄭奉刀並未因此而放松,反而拿出滔天戰意,打算速戰速決。誰知對面人輕功越來越古怪,旗子舞得越來越刁鑽,人也越來越難纏。
一步一式,就像專門針對他似的。
鄭奉刀莫名想起自己還年輕時,用以練功的珍貴戰偶。它永遠猛打他的弱點,永遠比他棋高一著……永遠不會倒下。
雖說佔上風,鄭奉刀的動作反而添了猶疑。夜色暗沉,對方衣衫被血染成暗紅,妖豔的五官表情寡淡,只有戰意滔天。對面的“東西”比起人,倒更像是某種獸類。端的是越打越專注,越專注越不似人。
他又忍不住想起古墓下的人形棺。
若不是閻不渡與時敬之相隔百年,鄭奉刀簡直要懷疑兩位師出同門。
兩人差距越來越小,戰鬥節奏越來越快。鄭長老分不出是時敬之提了速,還是自己在變慢。他只知道自己的刀勢漸漸被動,整個人仿佛被卷入一團黏泥。
時敬之在他身邊遊來繞去,發梢與衣角蝶翼般蹁躚,輕功踏出了幾分鬼魂的風味。
每次時敬之閃過面前,鄭奉刀身上必定添一道新傷。直到失血的寒冷漫上後背,鄭奉刀才意識到對方的策略——
時敬之打算生生磨死他。
那人帶著一身刀傷,半生不熟的輕功,竟想要用大半條命硬生生磨死他。
時敬之像是開頭就琢磨好了一切,他耐心地計算傷口,等待自己每一個失誤。這聽起來荒謬無比,可怕的是,對方快要成功了。
不行,此人太過異常,他得逃。管他的佛珠和面子,還是命重要。
鄭奉刀咬破指尖,血一抹頭上的發帶。白玉發帶散發出瑩瑩微光,在他身周立起一層薄薄的防護。防護聊勝於無,可在關鍵之時,也足以打亂戰鬥節奏、造出破綻。
時敬之眼睛亮了亮,臉上第一次有了人氣:“發帶不錯,哪兒買的?”
……此人必定有病,鄭長老轉過身,加大力度逃跑。誰料還沒跑幾步,一股幾乎要湮滅神智的壓迫感炸起,他心神一震,不由地停住步子。
停下的那一刻,鄭奉刀腦子裡一片空白。
完了。
可惜他已經沒了機會——念頭閃過的同時,一根旗杆從他後頸插入,嘴巴穿出,直接戳穿了他的脖頸。
時敬之斷了他的脊椎,沒有一擊致命。那人低下頭,瀑布般的墨發從肩頭垂下,臉上浮起個近乎真誠的笑。
“多謝前輩指教。”
那笑容讓人毛骨悚然,鄭奉刀恐懼地噴出一口血。時敬之一甩沾血的旗杆,又將它抵在鄭奉刀眉心。
“阿辭果然厲害。我曾拿這壓迫感去嚇他,他只是驚訝,你卻差點尿了褲子。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躲著大門派……唔,只要我好好待他,他肯定會告訴我的,你說對不對?”
旗杆燃起金火,再次一刺而下。
時敬之這邊打完,那邊尹辭也不再敷衍。劍氣四起,起屍隊全軍覆沒。
見尹辭過來,時敬之下意識抬起袖子,去擋唇角還沒散去的扭曲笑意。誰知他剛抬起手臂,手腕便被尹辭抓住。
尹辭半笑不笑地瞧他:“笑得挺好看,擋什麽?”
“……大家都喜歡可親一點的師父。”
“是嗎?那我更喜歡你這樣的。”尹辭隻覺得此人糾結之處怪得要命。藥到病除旗還插在鄭奉刀腦門上呢,他會怕一個笑?
時敬之從善如流地放下手,他原地發了會兒呆,又神秘地湊近:“阿辭,過來一點。”
“折騰什麽,先看看你自己的傷——過猶不及,別這樣勉強。”
“過來一點。”
尹辭收劍入鞘,無奈走近。時敬之摸出那條沾血的白玉發帶,笑得彎起眼。他抬起雙臂,雙手越過尹辭臉側,將徒弟披散的黑發細細束好。
他的動作輕柔至極,如同觸碰燃香騰起的細煙。
“嗯,我剛才就覺得適合你……果然合適,戴著吧。”
淺淡的藥香混上濃烈的血腥,恍惚間,尹辭有種被擁抱的錯覺。他下意識放輕呼吸,嘴裡泛出一點苦味。
下一刻,擁抱成真。時敬之哼唧幾聲,直接軟倒,差點把尹辭砸上地面。
得了,狗教的邏輯再次出現。見時敬之悠哉悠哉送東西,尹辭以為他留了余力。誰知多日過去,此人還是沒學會分辨輕重緩急。
尹辭氣不過,上手點過時敬之的穴,惡狠狠地包扎刀傷。他沒留半分力,將師父纏得嗷嗷直叫。
“阿辭!我知道我能贏才……嘶,我算好了,哎呦喂你要勒死我了——”
“算好了?那師尊有沒有算好,待會兒我們還得毀屍滅跡?我一個人去收拾滿地屍體?”
“……”
“真算好了?”
“……下次一定。”
第45章 心口痣
師徒兩人端坐在廢屋房頂。
鄭奉刀的屍體被尹辭以“有礙觀瞻”為由踹了下去,屋頂上只剩片片血跡。暗紅血液淌過青瓦,被月色映成一片漆黑。
尹辭緊急處理了時敬之四肢的傷口。止住血後,他嘴巴咬住衣袖,呲啦扯下一大塊布:“上衣脫了,我看看傷。”
時敬之眨眨眼。
他的上衣被刀風撕得破破爛爛,又給血浸透,脫起來有一定難度。夜色之中,他的徒弟眉毛微蹙,耐心地等著。
剛才這人說“我更喜歡你這樣的”時的樣子,還在時敬之腦海裡徘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