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前輩,此地挨著永盛,軍爺們各個見多識廣,什麽人沒見過?掌門雖然喜歡您這種害羞的,過猶不及呀。”蘇肆笑嘻嘻道。
“師尊”一臉空白,千言萬語化作一通咳嗽。
衛兵們確實見多識廣,可見了那對露出臉的師徒,還是震在了當場。那徒弟比師父放得開些,聲音依舊帶著笑意:“軍爺,可否讓我們通過?”
“哦好……不,不對,門派證明呢?就、就算是合歡宗,也得看印鑒……”衛兵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光瞧幾位的臉,要不是合歡宗,就只能是傳說中的仙門了。只是從來只有合歡宗自比仙門,沒聽說過哪個仙門自稱合歡宗。
徒弟彬彬有禮道:“先前我們卷入混戰,印鑒遺失了。不過證明倒是有,還請軍爺過目。”
隨後他轉向身邊人:“師尊,來。”
帷帽立起,遮擋的白紗微微搖動。那徒弟揪住師父,竟是以帷帽半遮面,主動吻上。
尹辭並沒有真的親吻時敬之。
他一面用帷帽遮著,一面借了角度。兩人鼻息相纏,嘴唇幾乎碰在一起,隻仍留了一線曖昧的距離。時敬之到底心思深沉,沒露破綻,閉眼配合起來。
一時間,四下鴉雀無聲。
就算是惡名在外的合歡宗,也少見師徒當眾苟且。兩人容貌不似凡人,破壞力尤其大,一個“證明”晃得人心律不齊。衛兵沒再問半個字,默默讓了路。
進城後,時敬之戴好帷帽,語氣沉重:“蘇肆啊……”
“光憑你倆的臉,無論借哪個小門派的名,都會引人議論。”蘇肆理直氣壯,“還不如自稱合歡宗,讓他們搞偏重點。掌門,命比臉重要啊!”
時敬之:“沒,我隻想誇誇你,挺機靈的。”
蘇肆:“……”是他低估了枯山派的平均臉皮厚度。
閆清在人前閉眼裝瞎,對方才的事情一無所知。見此場景,他剛想發問,便被蘇肆沉痛的搖頭堵了回去。
最近幾天,他們過得可不算安生。
多虧尹辭先前隱藏實力,又多了個武功不錯的蘇肆,鄭奉刀錯估了他們的行動速度,被四人甩脫在縱霧山。只是經此一役,枯山派接近彈盡糧絕,又對外頭的消息一無所知,不得不進個城混一混。
這裡必定也是有陵教眼線,小心點不是壞事。拉了合歡宗這塊微妙虎皮,眾人行事還真方便了不少。
比如旅店——旅店掌櫃默默給他們安排最偏的房間,以防哪位客人半夜被吵到。
時敬之定了兩間房,一頭鑽進自個兒那間。他叮裡咣啷擺出一串器具,一臉嚴肅,竟是要驗那失效的靈藥。尹辭隻覺得源仙村一事過去,這狐狸莫名沉穩了些,不那麽好逗了。
換了剛認識那會兒,就憑城門口那一下,他還能再欣賞一番時姓番茄。
此刻的時敬之無趣得多。他如同石雕,直挺挺地杵在桌前,活像被哪個老學究奪了舍。幾個時辰過去,尹辭閑起了幾分壞心。他趁時敬之聚精會神,以輕功接近,悄悄往師父脖子裡吹了口涼氣。
時敬之當場一抖,雞皮疙瘩從頭起到腳。
不錯,還是他熟悉的師尊。時敬之還沒來得及發作,尹辭又挨了過去:“師尊,這藥怎麽回事?”
他這一句乖巧至極,正氣凜然,活像剛才沒做任何虧心事。
時敬之心中哀戚。
徒弟養了不少時日,沒見多少尊師之意,臉皮厚度倒是一日千裡,白瞎了那副美玉似的皮囊。可一想起風陣裡滴在臉上的鮮血,時敬之實在生不起氣。
自從鬼墓開始,尹辭很喜歡有意無意地貼過來。眼下這人撕下一張弱小面皮,再主動靠近時,時敬之品出了一絲相濡以沫的味道。
人活於世,必有所圖。也許尹辭只是還未看清自己的欲求。
每當想到這,時敬之都會生出種近乎古怪的親近之情,連帶著態度也寬容不少。
“這靈藥應是某種植物汁水,氣味有點像仙酒。不過靈藥治傷病、仙酒延壽,兩者接近同源,差別卻也不小。”
時敬之手指沾了些濁黃液體,舌尖小心地舔舔。
“如今看來,靈藥只能在源仙村內使用,離開即變質。而且它只能治後天損傷……阿辭,你的經脈是先天缺損吧?”
“嗯。”尹辭面不改色地說著謊。
他的經脈並非先天殘缺。他也曾運轉內力,談笑間殺人無數。只是這身子莫名壞了幾百年,幾百年的光陰比在凡人身上,說“先天”也不算錯。
“怪不得靈藥對你的經脈無效。換了我,估計也要待在村中日日喝,才穩得住一身毛病。”時敬之搖搖頭,“看那神女的態度,此物珍貴程度不如仙酒。”
言下之意,這玩意沒多大用,他們還得繼續削尖腦袋尋視肉。
尹辭嘗過靈藥之後,興趣也減了不少。靈藥入口溫和,效果短暫,著實製不出劇毒。只是這靈藥與仙酒隱約同源,兩者功效又如同視肉拆分,說不準就是一棵藤上三個瓜。閻不渡已經把“源仙村”這根藤交到他們手上了,不拽一下實在浪費。
“師尊,我記得永盛城內有帝屋神君的神祠,等過了這陣,我們不妨走一趟?”
“嗯,先結了閻不渡的線索。”時敬之放下靈藥,捶了捶僵硬的腰。
時敬之折騰了幾個時辰瓶瓶罐罐,整個人僵得如同一條板凳。尹辭見他精神恍惚,僅剩的那點兒長輩情懷死灰複燃:“悠著點吧,我去弄兩碗梨粥。”
誰料時狐狸一反常態,沒有貪嘴。他扯住尹辭的袖子,語氣堅定:“先別走。”
“怎麽?”
“教我輕功。”
尹辭揚起眉毛:“師尊,這都三更天了。鄭奉刀不是閻羅王,不會憑空蹦出來索命。”
狐狸爪子還是那麽牢固,時敬之語氣沉了沉:“教我。”
尹辭拗不過他,又不想動彈:“你缺的不是悟性,是練習。我現在教了你,你也得練上些時日,才能融會貫通。”
“我知道,可人都是活一刻少一刻,那就早一時是一時。”
尹辭怔了怔,他沒再拒絕,還是將最基礎的步法教了。總之先給這狐狸一點甜頭,讓他自己琢磨琢磨理論。至於正式練習,明天開始也不遲。
步法是輕功的入門基本,並不複雜。可對於時敬之這種欠缺實戰的新人,算是一道不小的坎——無論再怎麽天才,世上總有些事走不了捷徑。
時敬之自己顯然也明白。他沒有一步到位的意思,只是一眨不眨地看著尹辭的動作,生怕漏去丁點細節。
末了,他長出一口氣,語氣裡帶了些感慨:“多謝,我練會兒再睡……阿辭,我還想喝梨粥。”
尹辭:“……”
前腳得了便宜,後腳賣乖賣得爐火純青,好功夫。
是夜,尹辭小火煮著甜粥,兀自尋思了半天——究竟是他對便宜師父寬容過頭,還是時敬之太精明,拿捏準了他懶得拒絕的度?
時敬之似乎總是能給他添些模棱兩可的疑問。粥熬完了,尹辭也沒能得出答案。
罷了,舉手之勞,煮都煮好了。
次日寅時左右,尹辭翻了個身,卻沒能摸到溫熱的師父。他瞬間清醒,支起身子。
時敬之仍在房間,他的便宜師父梳洗整齊,顯然早就起了床。這會兒時敬之長衫飄飄,唯獨赤著一雙腳,腳下還沾著零星血跡。
他一遍又一遍重複著尹辭的動作,步法裡的生澀一點點褪去。地面冰冷,鮮血滑膩,時敬之卻沒踩出一點聲音。
昨晚入睡前,尹辭看過時敬之的練習。當時他動作粗糙、步伐沉重,只能算形似而神不似,今早一看,他已然吃透了七分神,還在卯著勁兒朝前衝。
尹辭定睛細瞧,他的步法竟被時敬之暗自改了些,改得偏偏又恰到好處,更適合時敬之本人的狀況。
時敬之專注至極,沒發現尹辭起了身。他面無表情,如同機械,在血泊中不住往返,看得人心中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