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介意不介意,枯山派正缺人手。”時敬之笑得更溫暖了,“我們就師徒倆,下人還沒招到。我出一個月五百錢,包吃住,你願不願意?”
閆清臉上浮現出一絲痛苦:“……”
看來月錢降了不少,尹辭心想。不過這小子挺識時務,沒有誠實地說出來。
“好。”半晌,閆清憂傷地說。“五、五百錢夠了,多謝時掌門收留。”
時敬之:“無需懊喪,我家飯菜絕對比太衡派的好吃。哦對,你換套衣服,再把面具戴上……面具在阿辭包裡,你幫他背著包吧。”
只有他們兩人時,尹辭背著行李,時敬之再背上尹辭,負重著實不小。閆清加入,尹辭原以為他會讓閆清背自己,結果時敬之隻把包分了出去。
閆清遵照指示,穿好門派服,又翻出來另一個粗糙儺面,老老實實戴在臉上——那儺面眼睛處隻鑿了兩個小孔,將那雙紅瞳完美遮住。
枯山派多了個面具人,看上去愈發奇怪。
作為唯一一個打扮正常的成員,尹辭輕咳兩聲:“既然是一家人了,不妨敞開說說。閆兄,當初你為什麽不願下墓?”
尹辭想通了無面僧時的事——閻不渡搞了特殊待遇,其後人不需要高強武功,便能察覺線索。但反過來,要是這份血統招來什麽不妙的東西……
閆清:“佔卜結果不好。”
尹辭一時無言,這人豈止現實,簡直現實過頭。
閆清主動解釋:“我學了點卜算之術,偶爾測測吉凶。我在出發前卜了一卦,卦象實在怪異。”
時敬之精神一震:“我也看過不少卜卦書籍,來,講講卦象。”
閆清:“我用杏核佔卜,半面朱砂半面墨,吉凶看紅黑之數。之前那次,杏核全立起來了。”
時敬之沒想到典故,隻得流露真情:“……確實嚇人。”
閆清低下頭:“太衡派的運勢是吉,異常在我。所以我偽造意外退出,結果撞到二位……這或許是天意。”
眼看時敬之又要開始疑神疑鬼,尹辭淡定接話:“閆兄,不必擔心。掌門是賣藥的,我會做點吃食,你又能當盲眼神算。要真過不下去,我們就去街口集體擺攤。”
時掌門頓時被踩了尾巴似的:“胡說,我養得起你倆!”
尹辭低笑,摟緊了時敬之的脖頸。他的便宜師父熱烘烘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藥香。許是喝了多年藥,醃入了味。
此人雖然狀況古怪,又有所隱瞞,喜怒哀樂間卻俱是真誠。
尹辭並不討厭這種人。
若佛珠與視肉無關,一切又是竹籃打水。他或許可以找找辦法,讓這人多活幾年,給自己枯燥的人生加點調劑。
畢竟看落花成泥,總好過看汙物生蛆。
眾人在蛇骨迷宮裡又走了幾個時辰,停下來歇息。
閆清將行李重新分類整理了一遍,隨即規矩坐好,細細品味火腿粢飯糕,臉上的降薪痛苦散去幾分。
周遭亮如白晝,景色壯麗,妖物少到不正常。時敬之用內力另熱了壺茶水,背著尹辭坐下,周身氛圍放松起來。
尹辭隱隱覺得不對勁。
血繩有維持時限,殺人取血才趕得上。僅僅如此,這層也太過簡單,還不如紙人街像回事。尹辭叼住師父喂來的肉脯,含混不清道:“師尊?”
“唔?”
“這層會不會太輕松了?不見多少妖怪,佛珠想放棄就放棄,閻不渡這麽好說話嗎?”
時敬之:“唉,我也想不通。憑他的設計,處處都該是引人死鬥的局,登仙殿有些潦草了。若我是閻不渡……至少我會等這層佛珠收完,重點攻擊沒佛珠的人——那種人要麽缺能力,要麽沒貪欲,不好煽動。”
話音剛落,冰面一陣隆隆作響,竟開始緩緩傾斜。
尹辭:“……”說什麽來什麽,姓時的才是閻不渡後人吧。
下一刻,所有人都站起身子——
不止冰面在傾斜,整個登仙殿都在旋轉。要不了多久,這層便會上下翻轉。
幸存者們被封在冰下,注定要跌入那噬人骨肉的湖水。
第15章 困獸
湖中央的巨型魚骨隨冰層翻轉,原先是出水之勢,如今呈現入水之相。
人們在登仙殿待了足足六七個時辰。眾人體力消耗大半,一路妖物又少,無法立刻進入緊張狀態。
所有人被困在冰層與蛇骨圍成的空間內,無處可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天地旋轉。
四周寒意越發濃重,眾人關節開始發僵,呼吸間的白汽越來越明顯。
尹辭倒不緊張,就算所有人都死在這,他也能收回佛珠。可要只剩他自己,接下來的路會很不好走——鬼知道還有沒有多人啟動的機關。
要是一個不好,被長時間封在鬼墓墓底,他絕對無法忍受。
得想辦法把人救下來。
“師尊,把我放下吧,我可以踩著蛇骨。”
時敬之蹲下身,摩挲兩下白骨:“嗯,沒問題……阿辭,你別亂跑,我會想辦法的。”
此刻登仙殿旋轉了一半,湖水從冰層間隙大量湧入,水面與蛇骨平齊。這東西再轉片刻,眾人就要被活生生壓進湖水。
天地傾覆的感覺尤為壓抑,空氣就在眼前一點點流走,那種感覺幾乎能把人逼瘋。
施仲雨沒有慌,她試圖破壞身側無水的冰層。而時敬之燃起金火,轟擊身邊的蛇骨。閆清相當有自知之明——他抱著行李老實等待,不時挪挪地方,空出位置,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
然而先出事的正是他。
閆清踩上一塊蛇骨,卻沒能站住。他徑直穿過那塊骨頭,噗通一聲跌下水,在眾人面前沉入湖底。和之前的犧牲者不同,他的身體並未被腐蝕。
只是湖水被攪動得相當渾濁,人們看不見他沉去了哪裡。
“別亂動,是幻術。”時敬之出手摸那塊“蛇骨”,手指輕易地穿過虛像。
人們專注於迷宮本身,不會在意蛇骨是不是缺了一塊兒——更別提注意到這樣精細的幻術。
眾人立刻停住動作。施仲雨一陣劍花,破了術法,蛇骨緩緩消失,露出個僅夠一人出入的空缺。時敬之丟了塊肉脯下去,肉脯瞬間溶解,與之前並無不同。
眼看湖水要淹上來,施仲雨急道:“應當是閆清的血統激發了什麽,剛剛誰看清了?”
尹辭舉起一隻手:“泥沙走向不對。”
高手一點就透,人們幾乎同時看向腳下的湖水。
青水裹白沙,水流略顯渾濁,其中夾雜了一個個液團——它們柔軟而透明,有著和湖水一樣的青色,粗看之下極難發現,猶如水中的琉璃珠。
液團呈繭形,剛好夠放一個人。
時敬之吸了口氣:“這東西到處亂飄……看來它只會主動接送閻家後人。”
看這陣勢,他們得從蛇骨漏洞中跳出,不偏不倚地躍入液團。倘若偏了或錯過,輕則缺胳膊少腿,倒霉點的,一條性命得交待在這。
太衡派人不多,都是施仲雨的心腹。他們衝施仲雨點點頭,依次跳了下去。液團裹住他們,又迅速沉入湖底。
只是液團動得很快,一想到沒有失誤再來的機會。原本做得到的,此刻也做不到了。輪到金嵐時,他臉色煞白,一雙腳搓著冰面,怎麽都不敢向前。
施仲雨看準時機,將他往下一搡。金嵐倒抽一口涼氣,成功縮起身子,隻漏了塊衣角在外頭。
布料登時被湖水吞噬。
接著是容王府的人。
轎中人沒有下轎。那轎子自行折疊成桶狀,將人嚴嚴實實封在裡頭。容王府高手們直接將轎子丟下缺口,沒管液團,轎子竟也沒有碎裂。
施仲雨冷眼目送容王府離開,這才跳下湖去。一時間,蛇骨上只剩時敬之和尹辭兩人,冰面眼看就要徹底扣下。
“阿辭,來,我幫你看時機。”時敬之做了個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