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沒力氣用目光逼視四人,只是有氣無力地“昂昂”兩聲,用嘴使勁扯蘇肆的袖子,把他往房門的方向揪——哪怕一行人上回蓮山,它也沒有過這樣主動的反應。
幾人身上都有血泡,血腥味不淡,時敬之嗅不出周遭異樣。反而是尹辭停住湯杓,眉毛挑起。
“有人正往這邊來。”他言簡意賅道。
“躲吧,白爺這是示警。”蘇肆當機立斷,“此處荒蕪偏僻,來者不善。”
尹辭搖搖頭:“現在躲也晚了,外面人能瞧見炊煙。外面又是荒地,一眼看到底。這一路我們足夠小心,那人未必是衝枯山派來的。”
時敬之聞言思索片刻,火急火燎地翻了會兒行囊,扔給蘇肆幾件舊衣服:“我和阿辭躲躲,蘇肆,你把人應付走。”
蘇肆喜歡見縫插針地找茬,但緊要關頭從不貧嘴。他衣服一裹頭巾一帶,用布巾纏了手背,活脫脫裝出副老人姿態。閆清則快速綁了眼睛,又把慈悲劍用被子蓋住。
猛地一看,倒像極了一對在荒郊討生活的貧苦父子。
屋內狹小,時敬之與尹辭無處可去,只能滾進床底。雨天昏暗,床底被破布一遮,倒也算極好的藏身之處。
尹辭調整了會兒位置,握緊吊影劍。確保一會兒事情有變,他能第一時間衝出去殺人。時敬之則攬著白爺,比起緊張,他看著更似興味盎然。
他甚至有閑心多看兩眼尹辭,幫他拂下發上的蛛網。
雨天濕寒,泥土的腥氣直鑽鼻孔。尹辭原本屏氣凝神,放空了半顆心。誰知時敬之在一邊動來動去,攪得他也凝不出多少緊張感。
【你不怕麽?】尹辭到底沒忍住,無聲詢問。
【一個人的話,興許會怕。】時敬之笑著答,【現在這麽藏,我隻覺得親切好玩。讓我想起以前……】
說到這,他突然突兀地斷了話頭,按了按額角,面色有些發白。
尹辭猶豫了會兒,還是騰出一隻手,稍稍按過時敬之的額側。後者輕輕舒了一口氣,繃緊的身體稍微放松了幾分。
確定對方的狀況沒有繼續惡化,尹辭收回手來,聚精會神地望回床外。時敬之也不再說話,他與白爺一人一鵝懨在一起,聽野菜湯噗嘟噗嘟冒泡。
半柱香過去。
一鍋野菜湯剛燒開,門口便傳來急促的拍門聲。蘇肆清清嗓子,用老頭的聲音顫巍巍開口:“誰呀?”
“救命!”那人聲音乾啞破碎,氣喘籲籲。“老人家行行好,讓在下躲躲。我太衡必有重謝!”
床下尹辭動作一頓。
……太衡?
雖然此處偏僻荒蕪,也算得上太衡地界。真有人這麽不長眼,在此處襲擊太衡門人麽?
蘇肆則與閆清對視一眼。他爬上床,面向牆壁,剔肉刀出了鞘。閆清則上前兩步,小心地將門打開——
“是你?!”
門口人驚呼出聲。
來人這句話聲音不大,能聽出點原本的嗓音。這回眾人聽了個一清二楚——是施仲雨在鬼墓下的跟班之一,金嵐。
閆清自然也聽出來了,他迅速開口,語帶詢問之意:“是金嵐。”
“讓他進來。”時敬之在床下悶聲道。
得了許可,閆清一把將金嵐拉進門,繼而將門一閂:“你怎麽在這兒?”
“我還要問你呢,你怎麽在這兒?床上那老頭誰啊?……算了不說這些,快讓我找個地方躲躲,你千萬把門關好。”
說罷,金嵐深吸一口氣,抱著包袱往床底一鑽。
時敬之、尹辭:“……”
金嵐:“……”
鬼墓一行,時敬之大部分時間戴著儺面。金嵐並未見過時敬之的面孔,猛地撞上這麽兩張臉,他實在有點發暈,半天才找回語言能力。
“閆清!床下有兩隻狐、狐妖……唔!”
金嵐剛想往外爬,便被尹辭毫不留情地拖回床底,一把捂住嘴巴。閆清也配合著拍拍床鋪,示意他安心。
金嵐姑且算見過大世面的。他很快穩住心神,一雙眼緊張地盯向床外,將懷中包裹抱得死緊。
下一波來訪者就沒那麽客氣了——為首的人直接踹倒木門,堂而皇之地闖了進來。
“搜!”
尹辭看到一雙腳晃到面前。以腿腳推斷,為首的人是個粗壯的中年男子,打扮像是山匪。他們並沒有像金嵐預想的那樣詢問,而是將屋內“父子”視為無物,直接下手亂翻。
聽腳步聲,追蹤者應有三人。
兩個手下衝著靠門的破櫃子和稻草堆一陣踢打。
剛煮好的鹹肉湯被打翻在地,時敬之的眉毛瞬時擰起來,臉更蒼白了。
“瞎子,你們把人藏哪兒了?”首領直接揪住閆清的領子。
“我們只是過路客,逢雨歇腳,沒見著人。”蘇肆背對眾人,依舊用衰老的聲音答道。“快過年了,各位何苦見血?”
“老子今兒還真要見血。”首領冷笑一聲,“先把這兩人殺了,省得壞事。趕緊搜,別讓老大等急——嘶!”
首領話還沒說完,閆清一把攥牢他的手腕。尹辭從床下衝出,吊影劍一閃而過,直接削去那人的雙腳。
尹辭出劍極快,沒有半分猶豫。首領一雙腳踝被連皮帶骨斬斷,大量鮮血噴湧而出。那健壯漢子睜大一雙眼,沉重的軀體緩緩向後倒去。
血花濺起的同一刻。
時敬之拍散床板,掌帶金火,一把拍向離自己最近的山匪手下。手下吃了一掌,結結實實撞上廢牆,用以防身的長刀被金火融變了形。
蘇肆也一聲輕笑,踏空而起,將最後一人壓在地上。剔肉刀壓上那人的咽喉,劃出一道極細的血線。
一切發生得極快,首領的軀體還未跌落在地,三人均已經被控制住。
首領咬緊牙關,腳腕血泊在泥地上漸漸漫開,散發出濃烈的血氣。三個人陰沉沉地看向眾人,無一人討饒或痛叫。
金嵐抱著包裹,張大嘴巴,與白爺面面相覷。後者眼神複雜地看著他,最終還是探出頭,狠狠擰了下他的鼻子。
金嵐頓時淚花都出來了,屁滾尿流地爬離床底。
“幾位挺有骨氣,不像普通山匪,倒更像武林中人。”
尹辭收劍入鞘,一腳踩上首領的傷口。那首領額頭青筋暴凸,仍不吭氣。
“金嵐,你怎麽招惹的他們?”
金嵐忌憚地看向尹辭,還是把“你誰啊”的問題強行吞了下去:“我、我可沒招惹他們!我受大師姐之托,從弈都取些藥材回來,誰知道被這些歹人盯上,一路跟到這裡……我一直以為他們圖的是這藥,沒往別的方面想。”
首領的血泊漫到靴底,金嵐又抽了口氣:“這藥貴重是貴重,也不至於做到這種地步——”
話沒說完,一把匕首掠過他的面頰,直直釘向一旁的尹辭。
尹辭瞬時側頭躲過。他雙指一夾,將那匕首牢牢停在指間。饒是如此,匕首的罡風削斷了他幾根鬢發,渾厚的內力通過薄刃傳出,震得他五指發麻。
若那藥珍貴如冰頂蛇蓮,輪不到金嵐來護送。為了一盒藥材,確實不至於做到這地步。
無論目的為何,此次出手的人,無疑是真正的高手。
第69章 折馬
瞧見那匕首,地上的首領忍痛哼笑:“乖乖旁觀不就好了?護一個無足輕重的傻小子,你們這是自尋死路……”
然而接下來的場面險些讓他咬了舌頭。
尹辭維持兩指夾住匕首的動作,身周劍氣四起,在泥地上留下數道深深的劍痕。盡管他沒有內力,可迸發的殺意完全不輸那把匕首。
隨即他冷哼一聲,肩腕使力。匕首寒光一閃,被他原路甩了回去。
霜刃碎風,隱隱有破空之聲。
高手過招,一試便知對面有幾斤幾兩。被射回的匕首震懾,遠方的那絲模糊的氣息瞬間收斂,繼而無影無蹤。
三個“山匪”眼看沒了希望,周身氣勢驟然淡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