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不渡:“那大師要不要來個舍身飼虎呢?”
空石吹了吹粥:“不要。”
閻不渡哼笑一聲,紅玉煙杆一動。凌厲劍氣即起,毫不含糊地砍向空石。後者隨手將石劍一斜,那劍氣被大劍彈開,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
“唉——功法相克,真是煩人。”閻不渡往岩壁上一倒,長籲短歎。
“施主還是收手吧,若是殺了我,施主定然出不去。”
“此話怎講?狂風暴雪,停了便不足為懼。”
和尚繼續吹粥:“前提是施主知道如何下山。我見四周有古舊陣法的痕跡,此山也被陣法擾亂,各處殘有幻象。須得以破魘法破除干擾,才能正常行進。”
閻不渡怔了怔,倒是不怎麽意外:“縱霧山頗大,時常有些怪事。或許是哪個神仙在這修煉過,留了一地麻煩。”
話說完,他的殺氣也散了個七七八八。
出家人不打誑語,空石和尚膈應人歸膈應人,好歹也是見塵寺出了名的高僧,斷然不會為了保命而說謊。
閻不渡情緒調整得很快,再開口時,他的語調又恢復慵懶,仿佛剛才下殺手的人不是自己:“那吃食怎麽辦?這點米可不夠兩人吃。”
空石仍是一派平和:“此山不荒,來的路上,我看到好些可以吃的野菜山菌,施主定然餓不死。”
“沒肉啊,和尚就是麻煩。”閻不渡不滿地看了眼斷臂,隻得認命。
用完飯,和尚將鬥笠一戴,踏入雪中。他於夜色墨黑時歸來,背包裡真的塞滿了野菜和肥嫩的菌子。
只不過空石積了一身雪,臨近洞中火堆,雪全都化成了水,將布料濕噠噠地貼在皮膚上。空石索性脫了上衣,以樹枝撐開衣服,在火邊晾乾。
閻不渡用火烤乾煙袋,撚了撮煙絲,慢慢抽著。
和尚正背對著他,火光搖曳、白煙繚繞,結實的後背盡露在外,微微泛出光澤。
閻不渡許是真的無聊了,他散開長發,一點點噴著煙:“可惜,可惜。四傑之中,除了曲聽雷那老頭,宿執和你都算得上美人,就是一個比一個難搞。”
空石:“施主對‘美人’的定義,還真是寬泛。”
閻不渡大笑:“大師眉目端正,身條甚好,不必妄自菲薄。至於那宿執,他平時戴著面具不假,我倒也聽過有趣的傳聞。再者,美人在骨不在皮,本座見過這麽多美人,絕不會看錯。”
空石:“哦。”
閻不渡:“只是本座愛美人歸愛美人,也沒不挑到玩一個死人。也不知那宿執著了什麽魔,一雙眼都是死的,裡子也爛乾淨了。這樣的人最沒意思,白白浪費了那一身好骨相。”
尹辭:“……”
旁觀別人背地說自己壞話,感覺還蠻新鮮的。不過閻不渡這或許算不得“壞話”,更像是事實。
不愧是一代天才,看人的眼光也銳利非常。
然而看到現在,尹辭不由地生出些怪念頭。閻不渡這一手看人的把戲,和時敬之又有幾分相似,只是比時敬之更老練成熟。
會是巧合麽?
另一邊,閻不渡和空石並未停止對話。
空石明顯對交談沒什麽興趣。他專注地擦拭身體——常人沒有時敬之那般變態的內力,維持體溫就是極限了。身體越潮濕,熱氣散得越快,只會憑空浪費真氣。
不過眼看話題越來越不像話,空石還是回過頭,瞥了閻不渡一眼。
閻不渡似乎被鼓勵到,嘴上更來勁了:“說到他我就來氣,那小子特地撿起赤勾教這個三流教派,一手拉成北方一霸。若不是他把北邊佔了,我教也不至於被打得這麽慘。唉,非得在關鍵時期給我添亂。”
他說到一半,又自個兒委屈了起來:“若沒有姓宿的,現在我該躺在綢被裡,軟玉溫香在懷。”
空石把閻不渡當成一團會嘟囔的空氣,他就這樣赤著上身,閉目坐禪。
誰知閻不渡竟收斂真氣,悄無聲息地靠近。他不帶一絲殺氣,從空石背後貼上,一條手臂越過空石的肩膀,摸向他的胸口。
“和那宿執相比,大師就不一樣了……大師眼裡俱是生機,動人得很。”
閻不渡刻意放慢語調,聲音猶如絲綢,飽含笑意。
長發如絲,香煙繚繞,兩者混上溫熱的吐息,齊齊拂過空石赤裸在外的皮膚。
“我說大師,我們也算緣分一場。人生無常,說不準咱們都得死在這……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我教你點別的樂子,權當報一飯之恩——”
可惜閻教主盡心蠱惑,和尚卻不解風情。空石側過頭,仿佛在看一隻追自己尾巴玩的狼。
他身子一錯,一把捏住閻不渡斷掉的胳膊。趁閻不渡吃痛,空石又瞬時點過那人幾處穴道,隨後將人整個搬回原地,還好心給閻不渡蓋了層外套。
做完這一切,和尚恢復坐姿,一臉懇切道:“施主,我寺尤其擅近身功法,你該記得才對。”
“等離開這,我絕對要殺了你。”
空石繼續好聲好氣地噎他:“善哉,難不成施主先前不打算殺我?”
難得見到個皮相和武功都屬上乘的高僧,可惜閻魔頭的征服欲剛剛燃起,就被無情澆滅。
好好一個和尚,怎麽就長了張嘴呢?
閻不渡表情陰晴不定:“……算了,你還是繼續念你的經吧。”
作者有話要說:
閻不渡不是正常魔頭,可惜高僧也不是正常高僧(?
時狐狸:完了進籠子了→但是時間是白賺的→沒有吃喝→但有阿辭陪著。一時竟不知道是賺是賠(?
尹魔頭:?
第56章 棋局
閻不渡被點過穴道,沒法再動彈,索性閉眼淺眠。空石和尚念了一個時辰的經,也坐著睡著了。
外面風暴小了些許,洞內一時寂靜無聲,只剩火焰嗶嗶剝剝的聲響。
時敬之與尹辭兩人身在心境,不會真的生出困意。回憶的兩位主角沉默下去,兩人又開始無事可做。
時敬之沉默了會兒,兀自站起身,跑到閻不渡身邊。他拔蘿卜似的揪閻不渡的紅玉煙杆,可煙杆像是被黏在空中,他連穗子都撥不動。
“心境之中,所有東西都能碰觸,卻改不了狀態。”尹辭看時敬之齜牙咧嘴,體貼地補了句。
“唉,我見那煙杆上吊了軟魚妖目,想仔細看看來著。”
“怪不得此處景象如此完備。”尹辭微笑道。
軟魚妖目麽……這狐狸的眼還是一如既往的尖。
軟魚妖少見,魚皮可以做傳遞信息的“字衣”,一對魚眼彼此連通,能夠儲存並傳遞景象。只是處理過程極其複雜繁瑣,也就閻不渡這種窮奢極欲之人會把它當煙杆墜子。
想來也是,閻不渡以妖目時時記錄周遭景象。無論是製敵還是獵豔,事後都能拿出來分析或回味,方便得很。
若是方才空石從了閻不渡,以閻不渡的囂張做派,等他們從這出去,他會第一時間把影像發給整個見塵寺鑒賞。
時敬之貌似和他想到了同一件事,臉緩緩皺了起來。
他又試著給閻不渡把脈,可惜影像就是影像,他把不出任何東西。尹辭眼看便宜師父亂轉了會兒,又乖乖跑了回來。
“心境就心境,怎麽連冷熱都還原。”時敬之在尹辭身邊盤腿坐下。“阿辭,你要不要睡一會兒?就算身體不累,也能打發打發時間。”
尹辭搖搖頭:“你想睡就睡吧。”
時敬之沒動彈,只是就著搖曳的火光看著尹辭。
仿佛要用目光將他刻進心裡似的。
“從最初見到赤勾教殺手,到鬼墓、源仙村,再到現在……阿辭,你好像什麽都不怕,又什麽都知道。”
尹辭隻當他又要試探自己:“怎麽?”
“真好,你在我身邊,我安心得很。要是我獨自跌進這裡,現在肯定一頭霧水,嚇得要死。”時敬之卻沒有問下去,只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