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朱斜眼看他。
“禿枝到不了手,仙酒只是泡過那妖物的酒,全都難以查驗。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妖樹部分,說不準能找出它的弱點來。”
蘇肆難以置信:“什麽弱點?……你要毀了那妖樹?你瘋了?”
“瘋的是你家掌門。”
沈朱低頭擦手,雲淡風輕道。
“只不過毀了它,就是毀了引仙會寶貝至極的根基,我自然樂見其成。”
蘇肆這一驚,手頓時松了一松。白爺可算是掙了開來,它伸脖子一叫,一雙大翅膀胡亂撲騰。一排火苗被風吹得拉了老長,瞬間引燃了桌上的紙頁,順帶燒著了沈朱的衣衫。
這鵝能卜吉凶,兩人對其很是放心,哪想它能整出這一遭。沈朱整個人一炸,登時把視肉拿起,和果塊一起包在胸口:“水來!”
蘇肆趕忙提起邊角上的水桶,劈頭蓋臉往沈朱身上潑。他反應快得很,火勢沒蔓延開,便被盡數撲滅了。
沈朱松了一大口氣,心有余悸地放開視肉——這些火都不是凡火,個個毒得很,只是沾上一點,她的衣衫便被燒出好幾個孔洞。視肉被施了術法的琉璃罐盛著,所幸毫發無傷。
那點被削下來的果塊則不同。
它不知被什麽影響,發出黯淡的紫灰,冒出一股難聞的腥臭,活像從腐屍上切下的小拇指尖。一炷香過去,它兀自枯萎成團,再不見半點誘人香氣。
盡管蘇肆不如閱水閣弟子博學,更不懂這些妖邪之物。但隻消看一眼,他也能得出一個確定的答案——
它死去了。
第143章 計劃
尹辭睜開眼,窗外一片大亮。鎮上無人,鳥鳴聲照舊婉轉好聽。
哪怕在這等小鎮,帝屋神君的神祠也是氣派敞亮。神台上的泥像被他拆去,余下的台子拿幾層被褥墊墊,剛好能做床用。神祠內的紅綢赤布被陽光一照,一眼能暖到心裡。
粗大紅燭燃了個乾淨,燭淚順著桌沿垂下。晨曦之中,它們透出些半透明的朦朧,煞是好看。用於喝交杯酒的酒盞歪倒在一邊,殘余酒漿散發出淡淡香氣。
要是忽略神祠的香火氣息,此處當真與新房無異。離了人世喧囂,哪怕是一片狼藉,也能顯出幾分悠閑趣味。
臨時縫製的喜服正散在地上,變成皺巴巴的一團。裡衣則掛在不遠處,被暖風吹得搖搖蕩蕩。尹辭伸手去夠裡衣,腰上卻傳來極重的禁錮感——時敬之徹底把“寅時起床”這事拋在腦後,他抱緊尹辭的腰身,睡得格外深沉。
兩人俱是沒著裡衣,肌膚相貼的觸感分外鮮明。時敬之體溫稍高,尹辭隻覺得背後靠著個大號湯捂子,端的是熨帖而暈人。
尹辭沒再強夠那件衣衫,而是艱難地轉了個身。隨即他摟住時敬之的肩頸,將那人攏回胸口。
時敬之被熟悉的氣息裹住,睡臉越發放松。
昨晚兩人荒唐一夜,也算是將積壓的情緒炸了個痛快。不過若不是此人身上帶傷,興許連眼睛都閉不了——欲子不知饜足,索求無度。饒是尹辭早有預料,仍是吃了一驚。
他本來還念著這人體虛有傷,下不得手,自己須得輕柔照料,主動引導。誰知時敬之聰慧異常,一點就透,那使不完的精氣全都派上了用場。駭的尹辭時不時掃一眼傷口,必要時以舌舐之,唯恐這人太過忘情,忘了喉嚨處的新傷。
欲子欲求似決堤之浪、疾風驟雨,好在時敬之狂熱之余仍存了理性,尹辭亦是沒吃到半點苦頭。一對師徒都是習武之人,在榻上也稱得上勢均力敵。昨夜到了後半,兩人腦髓近乎融化,除了無邊的熾熱與滿足,剩余的記憶寥寥無幾。
好一個名副其實的洞房花燭夜。
尹辭清心寡欲上百年,哪怕情到濃處,也拚不過紅塵欲壑。那萬丈深淵著實摸不到底,橫豎都是得趣,倒不如任由對方施為。
念頭一起,尹魔頭躺了個理直氣壯——如此還能早醒片刻,瞧瞧對方睡夢中的模樣。
傷口疼痛,妖樹駭人。這段時間,時敬之一直沒怎麽睡過囫圇覺。眼下他頭埋在尹辭胸口,呼吸淺而悠長。尹辭手指拂過對方肩頭,輕揉昨夜留下的紅痕。暖烘烘的軟發蹭過他的指尖,教人心裡一陣酥麻。
他動作輕得很,可惜某人腹中一陣咕嚕細響,隨後便睜了眼。
時敬之剛醒,腦袋一片混沌。他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瞧向尹辭:“子逐,我做了個好夢,夢見你我成……”
他話說到一半,才看清未穿裡衣的尹辭。時掌門整個人雷劈似的凝在原處,他愣了許久,一隻手從尹辭耳畔撫到胸口。
對方皮膚溫暖,心跳沉穩有力,這分明不是夢境。
瞧見尹辭戲謔的眼神,時敬之如同碰了烙鐵,嗖地收回爪子,面皮也一點點紅起來。眼下神祠內一片陽光,時掌門一張臉快和紅燭一個顏色了。
尹辭忍不住笑出聲:“你這面皮敢情是日漲夜消。盡管摸就是,我還會碎掉不成?”
說罷,他順勢起身,大大方方披上裡衣。
“醒了便起來,咱們得先回客棧——待會兒我弄吃食你煮水。昨夜出了不少汗,得好好洗個澡才成。”
時敬之在神台上呆坐片刻。
此情配此景,仿佛他們真的只是塵世一雙有情人。無需憂心妖異,不用觸碰陰謀。他此生追求的一切,似是觸手可及。
“我曉得了。”
時敬之被這晨曦晃了眼,本能地向那片光芒伸手。然而那隻手伸到一半,又悄無聲息地轉了個方向——他摸了摸脖頸上的傷疤,半天呼出一口濁氣。
“……早上不要粥。神祠後面有溪水,我順手捉兩條魚來。”
然而那一夜春宵威力甚大,饒是蒸魚鮮甜,蛋羹柔滑,時掌門照舊食不知味——若不是尹辭攔得及時,這人差點把筷子往鼻子上送。
直到兩人進了浴桶,此人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色字頭上一把刀,古人誠不我欺。珍愛之人在前,更是燒人心。”時敬之捉起尹辭一縷長發,那長發被溫水潤濕,黑玉似的柔亮。“要是本欲定了情,最終求而不得,那便是活地獄了。”
此人到底是年輕氣盛,尹辭失笑:“你這輩子都踩不進那活地獄,安心便是。”
時敬之耳垂微紅,半張臉沉入水下,吐了一串深思熟慮的泡。
半晌,時敬之正下神色,打算開口。怎料一隻麻雀從天而降,一爪子刨上時敬之的頭頂。後者嘶地抽了口涼氣:“好歹是閱水閣養的雀妖,不曉得看氣氛嗎!”
麻雀無辜地蹦躂兩下,停在桶沿,歪著腦袋看他。
時掌門在愛人之前笨嘴拙舌,好容易憋出點感想,全被這隻羽毛團子撞散了。他悻悻解下細絹,開始瞧沈朱的傳信。誰知他越瞧,眉毛越來越高。
“子逐,昨日你我要商議的事,如今可以好好談一談了。既然都是要人動手,不如我先說吧。”
時敬之攏起濕淋淋的長發,眸子裡的無措和羞澀都散了。威壓之下,周遭的旖旎氣氛搖身一變,連窗外的桃枝都多了幾分肅穆之意。
“你最開始隨我走,是想尋死吧。”
他這問題問得實在直接,尹辭一時不知道怎樣回應,隻好點點頭。
“如今呢?待我百年之後,你可否想要繼續活下去?”
尹辭望向時敬之,目光複雜非常。這人當真與剛相遇時不同,再沒有不分青紅皂白發瘋——對於他的肯定,時敬之沒有半分惱怒之色,反倒露出幾分理解之情。
尹辭沉吟片刻,亦是答得誠心誠意:“世間二百年,我自認見慣塵世冷暖。如今看來,定然錯過不少風景……不過那般景致,我孤身一人看不到。”
“無需千秋不朽,白頭偕老足矣。”
時敬之鄭重地點點頭:“我明白了。”
“你想如何?”
“子逐與那吃過視肉的人同樣‘不死不滅’。就那日的人肉根來看,你們大抵都連著妖樹,可以算作同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