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允江湖勢力頗強,如此軍民齊心,狀況不至於太差。
可惜這世上沒有假如。
……那歹人暗害各位前輩,攪亂江湖,如今看來頗有深意。眼下壞消息一件接一件,巨浪將至,凡人終歸無可奈何。
隻願皇帝早日清醒,正視邊疆慘況。
可惜金嵐這願望注定要打水漂——皇宮之內,境況比太衡好不了幾分。
許璟行徹底病倒了。
他並非像戚尋道那樣一下子垮掉,而是一天天衰弱下去,症狀也並不特殊。禦醫瞧了一遍又一遍,只能得出“勞累傷身”的結論。
許璟行姑且算個好皇帝,自還是太子時便勤奮苦學,無心風月。他登基得晚,雖說有幾個子嗣,最大的也不過十歲左右,實在難當大任。
幸而許璟行心計不差,如今也存了幾分清明。他的兄弟們個個給養得爛泥扶不上牆,沒幾個敢趁機造次。許璟明與其一母同胞,甚至還能得了面見的許可。
畢竟上到朝臣下到百姓,誰都曉得容王是個遊手好閑的花瓶王爺。
“孿川沒了。”
許璟行倚靠病榻之上,雙目有些空。
“璟明,你說朕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朕已然竭盡全力,仍守不好這江山……難不成所謂氣運之說真有其事,朕對帝屋神君太過不敬?”
許璟明看著雙頰凹陷的兄長,一時說不出話。
沒等到許璟明的回應,許璟行勉強側過頭,虛弱地笑笑:“怎麽了?要是平時的你,肯定要趁機,咳,趁機罵一番那時敬之的。”
許璟明握緊手裡的扇子,頭垂得更低了。
“我不曉得。”他泄氣道,“我……我不覺得皇兄做錯了什麽。至於其他……”
許璟明吭哧了半天,想不出要怎麽回應下去。
他這大哥處處與江友嶽不對付,事實上國師一脈確實居心叵測,許璟行並未看錯人。
他這大哥確實放了時敬之這個“傾國之災”,然而就他所見,時敬之似是沒有掀起大風大浪的機會。許璟行的判斷依舊沒有錯誤。
那麽整治貪官汙吏是錯,還是保證民生安泰是錯?哪怕與那羅鳩的交戰,許璟明也自始至終看在眼裡。
雖說許璟行偏於保守,最終的敗因卻不是皇帝無能,而是對面強到不似凡人。
唯一的解法,不過是先行出手侵略,趁那羅鳩柔弱之時將其吞並。要說他這大哥唯一的“錯處”,怕只是“不喜戰爭”。
只是個稱不上錯誤的錯誤,仍是將他的皇兄逼上窮途末路,眼看要背上千古罵名。
先前國泰民安,他總會未雨綢繆地針對時敬之。而傾覆之象現於眼前,許璟明卻沒心責難那怪物了。
“算了,不必勉強答我。”許璟行微微闔眼,聲音越來越小。“事已至此,朕……我也……”
可許璟行剛露出一絲悵然,門外傳來盧福的拜見之聲。那點脆弱一閃而過,又轉為帝王慣常的威嚴。
老太監進了門,立即彎起長手長腳,恭恭敬敬跪下。
“今日的折子,老奴給您送來了。”
許璟明本就煩躁,這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戰報便罷,都什麽時候了,還把這些雜事往裡送?”
“王爺,這可不是小事啊。”盧福細聲細氣道,“老奴也心疼皇上,實在是沒辦法……唉,外頭都傳得紛紛揚揚了,必須得讓陛下知道才成。”
許璟行沒力氣下床,更沒心情聽著老太監絮絮叨叨,隻好拿眼睛一斜。盧福心神領會,立即展開折子,逐字逐句地念起來。
這折子不長,內容卻將兩人震得面色鐵青——
時敬之謀反。
許璟行當即強撐起身體,緊皺眉頭。盧福以膝蓋前行幾步,畢恭畢敬地呈上折子,教皇帝一字一句看清楚。
許璟行艱難地讀著,臉色逐漸灰敗。他看了眼身邊的胞弟,仿佛耗盡了氣力,又靠回床榻。
“朕累了,你繼續讀吧。”他心灰意冷道。
“是。”
盧福咳嗽兩聲,小心翼翼地繼續——那折子為棲州知府所書,憂憤之情溢於言表。他聲稱時敬之“冒充皇嗣”,趁邊疆不穩,在枯山附近煽動民心,收買武林中人。
折子內一大半都是各式各樣的證據。內容從“攪亂江湖,四處安插勢力”到“招兵買馬,散布聖上失德流言”,種種罪證不一而足。
許璟明聽得滿腦袋嗡嗡響,連喘氣都不敢喘了。
視肉被奪之事,他自是有所聽聞。難不成時敬之因為失了視肉,想要趁勢攪渾水,拉整個大允陪葬?但、但這也可能是國師一脈的陰謀,真真假假看過一遭,許璟明誰都信不得了。
只是局勢複雜敏感,這謀反消息一出……
“朕知道了。”
果然,許璟行面色平靜無波,雙眼卻透出一絲近乎絕望的疲憊。他的目光越過盧福,看向無人的空處,似是與誰對視似的。
“無論真假,朕終究是棋差一著,沒得選……沒得選啊。”
一邊的許璟明垂頭不語,袖子下的手慢慢攥成了拳頭。
深宮大院氣氛沉重,無人小鎮暖風醉人。
河裡泛著淺淡血色,濃濃血腥之氣隨風飄散。尹辭收起吊影劍,以布巾細細擦過。
在他身前,躺著一具被利落分解的……生豬。只是切口利落歸利落,肉分得實在是過於細致,切分人似是心情不佳。
兩人結發成親,而後並未過多少甜蜜時辰。時敬之得了仙人指頭,日夜埋頭研究上頭的術法,就差拿鎖鏈把自己鎖進神祠。若不是尹辭每日提著他吃飯,此人幾乎要到廢寢忘食的地步。
尹辭也不是無事可做,此處無人,消息來得慢。他每日都會去附近探聽,確保信息暢通。兩人分工合作也不錯,可就算如此……
就算如此,時敬之也把自個兒關得太狠了。今日正好又要事相商,他們得好好談談才成。
尹辭處理好剩余的生豬,開始盛燉酥的梅花肉。他在食盒裡擺好飯食藥湯,佐了一支桃花、一顆蜜餞,拎著去了神祠院落。
“子逐。”時敬之鼻子好使,沒等尹辭敲門,院子裡便傳來他的招呼。“今兒是燉肉和油燙菜?且放院門口吧。”
“今日一起吃。”尹辭口吻裡多了點不容反駁的味道。
門那邊,時敬之沉默了一會兒,委屈兮兮地回應道:“我自然也是想的……可我實在太喜歡你,你要在這待久了,我得有半個時辰靜不下心。回去,快回去,要不為師又念無塵言!”
尹辭失笑:“這都多久了,你當我就不想見你?”
這句話還沒落地,時敬之嗖地開了門,一臉“這可怪不得我”的竊喜。那滑溜溜的竊喜沒維持多久,便被尹辭下一句打了個稀碎。
“你成反賊了。”
尹辭無視了周遭被切片剁塊的仙人手指,他把燉肉端上桌,一句話說得輕描淡寫。
“啊?這麽快?”時敬之表情凝住片刻,隨即笑容苦了不少。“我還以為那孫……仙人會再來見我幾面。”
“估計是怕夜長夢多,教我找到說服你的法子。”想到那東西,尹辭不由地冷笑。“再說它一個連著龐然大物的‘仙人’,偏要日日夜夜盯著你,唯恐你跑了,豈不是顯得更加可疑?”
“……也是。”
時敬之給尹辭塞了一筷子肉,自個兒咂了咂嘴。
“也罷,伸頭縮頭都躲不過這刀。至少能證明他們被咱糊弄了,好事。”
那日將“仙人”誘來,為了讓對手覺得有機可乘,兩人特地沒表現得太過親密。
他們給了對手一個相當合理的“真相”——
他們都探得了百年大業之事。時敬之雖然不至於蠢到給什麽吃什麽,但能豁出命來試探,八成是受了尹辭的蠱惑。而尹辭做出此舉,無外乎是想摧毀百年大業,向皇室與國師一脈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