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長老經驗豐富,一眼就看穿了儺面弊端。他專挑閆清的目光死角,峰回掌氣力十足,帶起一串串破空之聲。閆清左支右絀,只能以慈悲劍強守,饒是如此,周長老的掌法仍有隔山打牛之能。
慈悲劍不是吊影劍,隔不斷內力。巨浪似的內力透過劍身震來,閆清一時連劍柄都握不牢實。
台下沒幾聲叫好。
台下眾人還沉浸在太衡施仲雨當眾殺人的震撼裡,再者,這場比試本就沒什麽懸念。雖說視肉之亂震蕩武林,可枯山派下人都能打到八人之中,名門正派已經丟足了人。
這會兒局勢擺在那裡,別說慈悲劍遮不住閆清整個人,就算他拿個烏龜殼子上台,周長老也能用內力把他震傷。除非他能扭轉局勢,破此僵局——可一個扔了一路劍的人,能有什麽破局之力?
“小賊,吃我一掌!”見閆清狼狽防守,周長老打得不盡興,掌法又凌厲幾分。
這一掌用足了氣力,連周遭空氣都蕩出一圈氣波。閆清將劍刺進石台之中,這才穩住身形,沒被掌風擊飛。
閆清雙手緊握劍柄,吐出一小口血來。
周長老不是普通高手。此人氣勢排山倒海,一掌更比一掌有力,能夠拆招的時間極短。他的實力與陵教柴釁相若,然而對戰柴釁之時,他身邊尚有個閻爭協同。那會兒柴釁也勝券在握,這才掉以輕心。
然而周長老離“掉以輕心”差不多十萬八千裡,老人正在氣頭上,看著恨不得把他塞進蒜臼子搗爛,絕對做不出輕敵之事。
“怎麽不丟劍了?”見閆清還不動手,周長老怒道。“連正面應對都不會,窩囊不窩囊?”
“算了。”
閆清抹抹嘴邊的血,終是開了口。
“前輩功力深厚,晚輩若是不全力應對,與怠慢無異。”
“這還差不……”周長老一句話說了大半,整個人呆立在了台上。
只聽“喀噠”一聲輕響,閆清的木製儺面落了地。午後陽光正盛,燦光之下,閆清那雙鬼眼猶如燒得正盛的炭火,紅得刺目。
台下登時鴉雀無聲。
金嵐大驚,他下意識叫了聲“閆清”,隨後又覺得不對,慌忙捂上嘴巴。可惜已經晚了——旁人聽不明白,周長老可是一清二楚。
“我派有個瞎子下人死在鬼墓,那人也叫閆清。”周長老聲音極低,一字一頓道。“我原以為是同名同姓,沒想到啊,沒想到……閻家血脈,竟敢潛藏在我太衡之中!”
隨後他將雙手一收,朗聲道:“今日算你運氣好。幫主,此人沒資格站在台上,速速將他帶下去!”
閆清執劍而立,一雙鬼眼定定望著周長老,其中滿是坦然。聽到周長老的話語,他一步也沒有動彈,反而露出些許笑意。
狀況還能更古怪些嗎?胖幫主的汗是擦不完了,他好一會兒才回了魂兒。
“這……這……”
周長老:“怎麽?”
“若說資格,武林大會隻限了‘名門正派’和‘通過問罪鏡’兩個條件。枯山派未被定罪,尚算作名門正派,此人也過了問罪鏡……就、就算他是魔頭血脈,光看規則……”
金玉幫幫主咽了口唾沫。
“光看規則,此人確有資格。”
狀況太過離奇,台下一片嘩然。
武林大會不是年年舉辦,但百年來,確實未曾有閻家後嗣踏上石台——這大會可是要考慮“服眾”的,光是看那雙鬼眼,別說服眾,引發眾怒還差不多。此次大會恰逢太衡主導,此人就這樣當眾暴露身份,是嫌自個兒命太長嗎?
作為此刻的焦點,閆清沉穩依舊。
他一眼都沒看台下眾人,也沒去傾聽驚呼或謾罵。
“前輩,你我可以繼續了嗎?”
第134章 危局
閆清這句問得彬彬有禮,氣度上反而佔了上風。
周長老冷笑:“你若借坡下驢,還能囫圇幾日。要是繼續,老夫非得折了你的手。”
閆清擦了擦嘴角的血:“前輩請。”
周長老沒再多話,他拉長一張臉,當即暴喝一聲,再次衝閆清衝去。方才他雙掌之力似是到了極限,哪想如今給鬼眼一激,掌上真氣又重幾分。場中無風,唯有掌風掀起一連串爆豆似的脆響。乍一看,周長老身側恍若有千百手掌,成了一具怒氣衝天的“千手觀音”。
另一邊,去了儺面,閆清的速度同樣快了數倍。掌風裂空如萬千飛刀,而閆清明明攜著沉重的慈悲劍,卻沒有被打中分毫。
閆清出身太衡,自然曉得周長老為太衡頂尖高手、赫赫有名的老前輩。然而他今日受過足夠的折騰,心中倒沒有什麽畏懼——
周長老到底是太衡出身,招式亦帶著正氣,端的是出手刁鑽惡毒不過蘇肆,冷酷多變不如尹辭。閆清被那兩人當沙包似的揍來打去,早就習慣實戰應敵。
只見那周長老使出渾身解數,步法如風中枯藤。其身形快而莫測,底盤卻始終黏在閆清三步之內,逼得他施展不開石劍。閆清仿佛被看不見的牆壁擠著,如何動都不得勁。好好一把慈悲劍成了石盾,他雖不如方才那般束手束腳,卻依舊沒能逆轉局勢。
只不過那雙火紅眸子從石劍後露出,聚精會神地瞧著周長老一招一式,如在無人之境。
閆清並非一味防守,待到時機合適,他便會試探地刺出一劍,試著破開周長老的招式。每每劍刃揮起,帶起的罡風震懾人心。可這罡風觸上人膚,又化作春水起伏,沒有半分戾氣。
這回台下沒人歡呼喝彩了。雖說百年時光悠悠而過,鬼墓見世可是年前的事。閻不渡那些荒誕怪異的傳說,江湖人可是自小聽到大的。
都說閻家余孽大多被武林抹除,活著的也被陵教搜羅了去。聽說陵教總壇被滅,大家夥兒都松了一口氣,誰知這會兒又冒出一個野生的。
……甚至還拿著見塵寺的慈悲劍。
誰都曉得空石和尚是閻不渡所害,知行和尚還在一旁觀戰,這豈不是往見塵寺傷口上撒鹽?能用慈悲劍作戰,也不知這小子使了什麽邪術。
台上,周長老內心更是五味雜陳。
他並非淺薄之人,交手甚久,他雖然瞧不出此人功法,卻認得那剛正溫厚的路數。招式顯人心,閆清能以慈悲劍應戰,未必是使了見不得光的手段。
憤怒之余,周長老甚至起了幾分惜才之心。要這小子不是閻家後嗣,就衝這份心性,日後也大有可為。
可惜此子已入歧途太遠,眼見著拉不回了。枯山派一團淤泥,這小子對時敬之言聽計從,不惜當眾自爆身份,還能當那不染塵埃的蓮花不成?
誰知就是這麽一分神,只聽閆清深吸一口氣:“前輩,得罪了。”
他眯起一雙鬼眼,極溫和地笑了笑。隨後兩步向前,竟是將劍斜斜一插,空手鑽入那令人眼花繚亂的掌風之中。閆清以兩手應戰,居然和周長老打得有來有回。
周長老暗自心驚,好在此子經驗不足,動作生澀。只要犯個錯,他便能揪出破綻,徹底反製。誰知閆清分明清楚自己的弱勢,沒有戀戰。他刻意將周長老引至石劍邊緣,突然一個旋身,腳猛地蹬向慈悲劍。
原本兩個人近身纏鬥,下盤極穩,移動甚少,拚的是動作靈巧。閆清陡然一加速,正正好好瞄準了峰回掌的薄弱之處。周長老來不及積力,竟然沒防住這一下。
可要如此進攻,閆清也擺不出什麽妥帖姿勢。隻憑身體衝撞一位高手,無疑是下下策。
哪想閆清並未進攻。他張開雙臂,把滿臉驚駭的周長老整個箍在胸口,兩人速度如離弦之箭,一同朝石台邊沿射去。閆清身周炸出渾厚的內力,連帶著周遭空氣都燥熱起來。
這人是想一同衝撞地面麽!
周長老一把老骨頭,吃不得這樣沉重的招式。他趕忙收了雙掌真氣,以內力護住五髒六腑。誰知兩人落地,閆清竟是把自個兒墊在底下。
緊接著閆清不顧摔傷疼痛,身子一扭,竟靠肉身急急刹住。周長老沒反應過來,當即便被擲出場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