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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神》第247章
  許璟行投降了?江友嶽的腦髓有些發麻。

  字衣的消息傳來沒多久,懸木的氣息就動搖起來。方才他還借著懸木之力殺伐四方,這會兒卻像冰天雪地被人褪去衣衫,空虛到近乎寒冷。

  懸木沒什麽神智,隻曉得表達不安與不適。天上的陰雲被看不見的禿枝攪碎打散,形狀詭異非常,看得人心尖發顫。那股子不安經由根須傳來,江友嶽差點沒控制住它們。只見滿地細根不分敵友啪啪亂抽,塵土與草葉四處亂飛。半透明的根堆不住扭動,海浪般搖曳。

  一條較粗的根系掃過,差點把江友嶽的鼻子抽破。

  懸木受了傷,投降的消息多半是真的。

  皇命一下,大允將士紛紛停止進攻與纏鬥。神降聖空出精力時間,自然有要做的大事——那人穩住腳跟,當即開始請神。

  那羅鳩懸木的“根”被一根根請來,當即與大允懸木糾纏爭鬥。一山不容二虎,精氣就那樣多。那羅鳩懸木還算“年輕”,這會兒正饑餓得很,長勢格外凶猛。

  孿川還算邊境之地,對於大允懸木來說,這糾纏與被狗咬上一口無異。問題是許璟行已然投降,之後這樣的事只會越來越多。這樣下去,自家懸木先被擠死,他們拿什麽風調雨順,拿什麽一統天下?

  說到底,許璟行不該是這種窩囊性子——那羅鳩還沒打到中原呢,哪有這樣上趕著投降的?!

  “是你們做的。”

  江友嶽看向面前的尹辭與時敬之,目光冰寒刺骨,被抽傷的面頰顯出青紫痕跡。

  兩人一開始就曉得自己不是懸木之力的對手,這才特地引狼入室。讓懸木對抗懸木,借刀殺人罷了。

  “好,好得很!尹子逐,我是沒想到,昔日的開國將軍,這會兒倒不顧國家興亡了。懸木沒那樣脆弱,靠這種小手段,你又能拖幾日?”

  江友嶽不再強作鎮定,聲音裡帶了隱隱怒意。他抬起雙手,堪堪控制回慌亂的根須。那些根須再次糾結成矛,蓄勢待發。

  “開國將軍?我當了不到十年的將軍,接著可是當了幾十年的魔教教主。”

  尹辭手執黑劍,鮮血給劍身添了不少深紅色。面對面前的根矛,他眼皮子動也不動。鮮血在空中甩出一片血珠,它們映著點點金火,像極了被當空扯散的赤色珠鏈。

  “江大人,這確實是開胃小菜,您慢用。”時敬之則抹抹嘴邊的血,笑得狡黠。

  就在此時,遠處的隊伍終於衝至陣前——那些人個個煞氣衝天,殺意十足,竟都是陵教殘黨。他們無視太衡派,毫不猶豫地衝向官兵們。官兵們剛和正派們文雅爭鬥幾個時辰,猛地遇見一群瘋狗,頓時陣腳大亂,泄了氣勢。

  一時血花四起,慘叫連連。荒地上隔著三五步便能見著扭成一團的人,暗器毒藥對上術法,兩邊拚了個半斤八兩,天地無光。

  覺會和尚與花驚春得了機會,被太衡眾人攜著逃離荒地。引仙會出身的官兵精神一振,不顧一切地追了上去。然而沒出幾步,一行人正面撞上騎著黑馬的蘇肆——

  蘇肆一身暗紅衣衫,頭髮束得利落至極。他臉上帶著陰毒的笑,後面跟著一眾赤蠍足的殺手,明顯不打算放半個人通過。

  “急著追什麽?人家名門正派,還上了年紀,打起來多沒勁兒。”

  蘇肆摩挲著手中短刀。剔肉刀刃蹭過他的拇指,幾顆血珠瞬間滲了出來。他將那拇指往唇邊一嘬,笑得越發陰冷。

  “各位不如陪本尊玩玩,保管玩得盡興。”

  剔肉刀刀光閃過,赤蠍足眾人悄無聲息地躍出。他們沒有太衡那般剛正,刀刀劃向致命之處。無數血線自人咽喉噴出,被風吹散。

  一股子鮮血噴去蘇肆臉上,險些蓋住他眼角的黑痣。蘇肆抹了把臉上的血,短刀在手中一轉,遙遙指向曲斷雲。

  這分明是挑釁。

  曲斷雲額角爆出青筋,剛想向前援助,卻被慈悲劍當場截住。

  少了官兵牽製,施仲雨當即攏了太衡門人。她與閆清兩人合力,將曲斷雲牢牢困在原處,教他回不了官兵之中。

  江友嶽面露不悅之色。

  眼前,曲斷雲被正道聯合壓製,官兵們被魔教不住糾纏。尹子逐沒顯出半點黔驢技窮的驚慌,而時敬之不知吃了什麽迷魂藥,還願意跟著那人搗亂。眼看“引仙會攪亂武林”的說法就要被傳出去——這可比虛無縹緲的懸木故事現實多了,不知道會引起多少麻煩。

  遠處,皇帝低頭。不出幾日,那羅鳩大軍便能長驅直入。到時他們再請幾回神,懸木只會進一步受損。必須盡快讓時敬之成為新的真仙,將那神降聖早日驅逐出去。

  他們沒時間在這亂耗。

  雖說真仙忙於操控天災,不便移動。如今境況特殊,還是早日請他老人家出手,快刀斬亂麻為好。

  江友嶽當機立斷,他圍攏身邊的根系,抬起頭,朝天空的方向大聲祈求。

  他的語言晦澀難懂,如同某種歌謠。隨著祈求繼續,國師身邊的根系漸漸浮出一層輝光,那光芒青翠欲滴,滿是勃勃生機。

  令人生厭。

  尹辭咬緊牙關,攜著金火衝向江友嶽。他不顧一切地亂斬根系,試圖打斷這場詭異的求援。可惜為時已晚,已經有點滴肉漿從空中垂下。天上瞬間烏雲遍布,電閃雷鳴。暴雨裹挾著濃烈的腥氣,隨著肉漿不斷墜下。

  半透明的根須登時散開,留下一片乾淨空地。閃爍著輝光的根系爬離國師的身體,在地上繞成了一個令人眼花繚亂的術法陣。刺目綠光中,肉漿懸空於術法陣之上,沸騰般扭曲不已。

  正如真仙上一次現身,那肉漿漸漸成型,變成了孫妄的樣貌。

  懸木受損,真仙沒再費心裝人味兒。他面無表情,只是捏了個手勢。腳下白袍袍角瞬間延伸,散作無數三千煩惱絲,將周遭的官兵與陵教教徒盡數裹住。

  尹辭的眼中,那些雪白細絲將人一個個卷起,吸吮不已。它們鑽進鎧甲衣衫,軟化骨肉,方才的活人這會兒好似被抽了骨頭,布袋似的倒在地上。

  尹辭緊盯著不遠處的“孫妄”,呼吸又急促了些許。煩惱絲如若潮水,光是把他困在其中,他便連劍都不怎麽能揮動。時敬之更是金火直冒,才給自己空下一畝三分地。

  而這綿綿煩惱絲中,偏偏混了不少尖銳粗根。要不是尹辭擋得及時,時敬之險些被勾個對穿,血淋淋拖去真仙身邊。

  尹辭當即放棄進攻,牢牢守著時敬之。真仙一步步走向兩人,一言不發。

  瓢潑大雨澆下,在眾人看不見的煩惱絲上堆積、流下。電光閃爍之下,積水仿佛在空中浮動。雨絲石頭似的砸上皮膚,逼得人無法呼吸。不遠處的枯山被雨幕遮擋,剪影被灰暗的霧氣吞噬。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這片血跡斑斑的廣闊荒地。

  終於,真仙在師徒兩人跟前停住腳步,高高舉起一隻手。大地發出隆隆怪聲,附近一陣又一陣傾塌崩裂的動靜。

  暴雨卷土動石,這回是泥龍下山!

  天災將至,煩惱絲與樹根的動作絲毫不停歇。眾人舉目四望,目所能及之處只有灰暗慘淡的景象。凡人們哪怕躲過煩惱絲,也躲不過間或刺來的根須。就算勉強保住一條性命,他們也注定被泥龍埋葬。

  亂戰就此凝固。

  真仙對付凡人,當真比碾死螻蟻還簡單。半柱香不到,紛亂血腥的戰場便成了浮於地上的絕望地獄。

  官兵、陵教教徒均是死了大半,只剩少數人在原地苦苦掙扎。曲斷雲被真仙辨出,得了松口氣的機會,他輕松撥開煩惱絲,劍風朝閆清而去。江友嶽屏氣凝神,術法不斷,將枯山派師徒困在原處。真仙伸出一隻手,抓向還在努力散出金火的時敬之——

  一聲輕笑在暴雨中響起,隨即是長劍撞上煩惱絲的聲音。

  “啪。”

  尹辭松開了吊影劍,任其墜落在地。他右手一翻,牢牢捉住了真仙的手腕。

  “孫大哥。”

  他彎起嘴角,一雙眼黑如古墨。暴雨打濕了尹辭的長發,濕淋淋的發絲緊貼面頰,他面色蒼白,整個人就嘴唇還剩些血色。然而他聲音清亮,毫無緊張示弱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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