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敬之眯眼瞧了尹辭一會兒,臉上那一絲微笑褪去了。時掌門輕聲噴了口氣,看著有點微妙的不開心。
尹辭有些不解。
運用手中的資源,這是最安全佔優的做法,也完全談得上“公平合作”。也不知道這小子哪根筋被戳中,整張臉都有些垮。
先前他們不是處得挺好嗎?況且時敬之腦袋一向清明,這樣簡單的弊利,他肯定能拎得清。
誰知時掌門瀟灑轉了個身,留給他一個寫滿拒絕的背影。
尹辭無奈道:“行了師尊,現下狀況緊急。有什麽可以直——”
“我自有妙計。”時敬之微微扭過頭,瞥了尹辭一眼。“愛徒如此天不怕地不怕,肯定也不怕我這一計。”
……真的生氣了,這回還氣得格外隱秘。尹辭咂摸半天,隻從時敬之那口氣裡品出一點怪異的恨鐵不成鋼。
沒等他想出緩和氣氛的方法,時敬之走開幾步,停在喻自寬面前。
目光對上,喻自寬面色鐵青地歎了口氣:“是我等被歹人算計,釀此大禍。我會去太衡那邊說理,能救幾個算幾個。各位機緣巧合之下點醒我,已是善舉,還是盡快離開此地為好。”
閻爭唔了聲,表情也陰晴不定:“法陣如此強,朱樓外的人估計也活不了……事已至此,我回去把人穩在山裡。既然江湖早晚要亂,少點陵教黨羽也不錯。”
言語之中,閻爭似乎完全沒有逃走的打算。
時敬之思索片刻,摩挲了下藥到病除旗。隨即他微微放開一絲氣勢,四周的霧氣連帶著卷了一遭。一時間,請神陣的煞氣都被蓋了過去。
“沈朱,你了解請神陣。要是你全力阻撓陣法發動,大概能拖多久?”
“啊?”沈朱茫然了一瞬。
早發動晚發動,有區別麽?想歸想,她嘴上老老實實地答了:“要徹底開啟法陣,那邊要用完整的祝詞,得作三四個時辰的法……我在這邊搞搞鬼,最多拖延五個時辰多點。”
先不說眼下正值深夜,哪怕拖滿五個時辰,他們頂多拖上大半個白日。眼前就這麽幾個人能用,大半個白日又能做什麽?況且沈朱深知此人脾性,時掌門無利不起早,他可不是會突然善心大發,普度眾生的類型。
這人到底……
“既然說真話無人信,說謊也是個辦法。”
時敬之仍拿背對著尹辭。他稍稍提高了聲音,比起往日的言笑晏晏,時敬之的聲音沉穩非常,帶著不容回絕的意味。
“沈朱,你在這裡毀陣,多爭取一點時間。閆清,你隨閻爭回朱樓附近,順路把你那劍帶回來。拿了劍後,出山與我匯合……蘇肆,你去赤勾教營地附近待命。以你的能力,假傳消息做得到吧?”
“做得到是做得到……”
“喻前輩一手好箭法,還請拜托你給太衡傳點假消息,然後再以箭術將訊息散布到小門派。小門派沒主見,見赤勾與太衡決定撤離,他們也不會在此地久留。”
說完後,時掌門才慢悠悠踱回徒弟身邊。
“有妖霧覆山,深入山中的人不會太多。單說撤離,大半個白日夠用了。阿辭麽……”
尹辭猜到了此人的計劃,心下五味雜陳:“我留在你身邊。”
面對時敬之這一手,他好像只有這麽一個選擇,無法再頂著請神陣進山。時敬之終於滿意地嗯了聲,再次翹起嘴角。
“你們到底在說什麽?散布什麽消息?”蘇肆終於憋不住了。
時敬之把旗子往陣上一插,旗杆上的掌門信物輕輕搖晃。
“很簡單,你與喻前輩動作快些,盡量告訴所有人——‘枯山派已尋得視肉鑰匙,正準備離開’。”
蘇肆:“……”
蘇肆:“掌門,你找死嗎?”
眼下他們背著見塵寺血案,十有八九上了名門正派的緝拿名單。魔教不會關心正道死活,但勢必眼饞視肉線索。時掌門要把這消息傳出去,分明是以一己之力調戲正邪兩路,自殺得相當有創意。
人救了,自己命沒了,值當的嗎?還是說這對師徒趁他們不注意,悄悄在見塵寺出了家?
但要說其他的目的,蘇肆實在找不到“救人”外的頭緒。
喻自寬第一次正兒八經打量時敬之:“枯山派時敬之?……時掌門當真深明大義,與那流言中的不似一人,在下佩服。”
不僅和流言中的不似一人,和枯山派本派人士認識的也不似一人。但閆清見能救人,半個字都沒多說,當即點了頭。蘇肆思來想去,覺得仍有機會逃跑,也別別扭扭應了。
時間有限,人們沒有繼續追問,而是迅速分散於夜色。很快,此地除了專心致志給法陣添堵的沈朱,只剩枯山派師徒二人。
時敬之拄著他的寶貝旗子,心平氣和地走向陣外,活像方才那瘋狂的主意不是他想的。尹辭上前兩步,走去他的左手側。
“我猜得到你特地‘救人’的目的,這法子也有風險。”
尹辭還在盤算計劃的細節之處。
“大門派確實沒有派來像樣的高手,可那柴釁已對閻爭起疑,閻爭未必鎮得住陵教那群長老。要是陵教跑出來的人太多——”
“阿辭如何理解‘珍重’?”時敬之打斷了尹辭的話,答非所問道。
“什麽?”尹辭被此人滿地亂跳的思路一拐,險些閃了腦子。
請神陣邊,妖霧仍是翻滾不休。比起先前的壓抑,這會兒霧氣反而顯得糾纏不清、纏綿莫測。時敬之停下腳步,轉向尹辭。夜霧之中,那一雙琥珀色的眸子依舊銳利無比。
“施與者強悍非常,也願意為某人傾盡一切,這樣的‘珍重’的確窩心。要是我只是個尋常人,可能也想止步於此。安然領受好意,多輕松……要是再有其他奢求,未免顯得不識時務。”
時敬之捉住尹辭一縷長發,表情沒有往日的拘束,只剩略顯異常的平靜。
“可惜我恰好是世上最貪心的人——一人將另一人護在身後,這種關系可稱不上‘合作’。如今正好有機會,接下來我就讓你看看,我心中的‘珍重’是怎樣的吧。”
第98章 包圍
朝陽未升,太衡派的帳篷緊挨妖霧邊緣。此時任誰出門,都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新一日的好心情就此毀為一旦。
金嵐坐在帳篷內,憂心忡忡地盤著血骨珠串。
這串子價值不高,姑且是太衡法寶。施仲雨離開太衡,血骨珠串物歸原主。金嵐隻覺得這珠子過於沉重、燙手得很,哪怕它雪白一片,他也沒擠出多少心安。
眼看自己長大的掌門過世,身邊也沒了一心敬仰的前輩,待了十幾年的太衡變得有些陌生了。
曲斷雲新任掌門,門派內部人員變動個沒完沒了。金嵐一直跟隨施仲雨,又與枯山派略有因緣。也不知是為了避嫌還是嫌他麻煩,“縱霧山有新線索”的說法一傳開,他便被遣來了縱霧山。
隨行的要麽是入門沒多久的毛頭小子,要麽是老大沒作為的庸人俗士。金嵐自問算不得太衡高手,可往這破爛陣容裡一坐,稱得上矬子裡的大將軍。
太衡解不了霧墳陣,勝在家大業大,能用法寶硬扛。多日過去,金嵐生出了點兒錯覺——搞不好上面把他們派過來不是為了找線索,而是為了鍛煉廢物門人。眼下比起找到線索,他們還不如說在拖慢赤勾、陵教的步調。
挺合理,金嵐苦中作樂地想道。
太衡收集了最多的佛珠寶圖,最近一直有條不紊地推算搜索。等他們第一個找到視肉,少了這條線索也不會如何。哪怕閻不渡把視肉鎖進山中河底,他們也能用法器劈山斬河。那魔頭再怎麽神通廣大,也算不出百年後人們的手段。
看得清了,金嵐提不起半分興致。日出之後,他又要旁觀年輕門人跑來跑去,頂著貴重法器在霧中鑽進鑽出,尋找沒啥意義的線索。
無聊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