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仲雨願意嗎?”除非她從宓山宗回來後失了憶,不然總能瞧出尹辭放水如泄洪。
“我瞧得出,她雖然倔得一成不變,人卻圓滑了不少。她知道自己贏不了,只是想在萬眾矚目下與曲斷雲對峙。”
時敬之把粥碗放下,搓搓爪子,一臉對未來的向往。
“曲斷雲那些殘害同門的破事被抖出來,別說當不成武林盟主,掌門之位穩不穩還難說。到時施仲雨不戰而勝,咱們就能拿這個大人情換視肉了!而且我奄奄一息成這樣,引仙會總得有點動作吧?”
以武林大會為餌,此人玩起了一箭雙雕。按照施仲雨的性子,她未必願意當這個武林盟主。不過亂象在前,施仲雨做不出推拒之事。
對於外人,這狐狸一點沒變,硬是要把人算計到骨頭縫裡。好在方向正了點,不至於把人往死裡得罪。
“閆清性子極佳,就是缺少歷練。咱們給了曲斷雲這麽大的甜頭,曲掌門總得當當陪練。”時敬之快樂地暢想未來。“你看,是不是賺得很?”
尹辭沉默了會兒:“蘇肆呢?”
“……你還記得慈悲劍的態度麽?那小混球要對上問罪鏡,鏡子保不準當場示警。”
事到如今,蘇少教主對自己“是個壞胚”這點坦坦蕩蕩,毫無掩飾。要不是鏡子能分黑白,這也算作某種扭曲的“問心無愧”了。
尹辭自然明白這一點:“你知道我問的不是此事,自從離開西北,你盡要他做雜活兒。此回蘇肆不好插手,還是給他點正事為好。”
“哦,倆下人一碗水沒端平啊。”時敬之哼哼道,“最近心情不好,不想端。”
尹辭皺眉瞧他。
誰知時敬之得寸進尺,被他瞧得眉開眼笑:“子逐,你越來越像本王的專屬將軍了。何必這樣擔心?哪怕蘇肆反了,你也攔得住他。”
每每回想到這裡,尹辭總覺得此人話裡有話。這會兒得了時間,他剛要咀嚼記憶裡的對話——
“尹前輩。”閆清此刻出聲,打斷了尹辭的回憶。
“你可以歇息。”
“不,我只是在想,既然那鏡子是問罪用的,為什麽曲斷雲能通過?”閆清擦了把臉上的汗,“我聽阿四說過。無論是戚掌門的死,還是太衡下人遇襲,好像都與他相關……”
“嗯。陵教的‘請神陣’之災,他八成也知情。”
“曲斷雲分明害了人,害人不算罪過?”
“他在引仙會中地位不低,會些破解術法也正常。”
閆清倚著劍,猶猶豫豫地唔了聲,臉上仍帶著些許沉思。
“你練你的劍,管這些作甚?”
“用法術遮掩,那麽他對己身罪責心懷愧疚。要是他真的‘問心無愧’,只能說這人自認‘大善’,犧牲無辜也在所不惜……我要與他交戰,自是知道得越多越好。曉得曲掌門是怎樣的人,就曉得怎樣與他打了。”
見閆清神色莊重認真,尹辭不禁微笑:“怎麽,你想贏他?”
“沒想過贏。”
閆清答得心平氣和。
“……但我也沒想過輸。”
接下來幾日俱是晴天,大會狀況與眾人猜想的並無區別。
縱然是小門小派,大家也打得賣力無比。強如曲斷雲,對待對手仍是萬分認真,不像某個門派——
枯山派大弟子好像在拿對手琢磨新劍法。那人完全不把對手放在眼裡,兀自在台上琢磨,一會兒這裡戳一下,一會兒那裡捅一回。對手們猶如貓爪子底下的老鼠,紛紛表示受不了這等折磨,不如跳下台子放棄木鐲,給自己一個痛快。
此人做派邪異,真不是魔教被放進來了嗎?
不過盡管尹辭胡鬧,實力還是明明白白。不少人在他身上押了重金,指望他與施仲雨來個正邪之戰。
另一撥人則更擔心台上的知行和尚發作。枯山派可是見塵寺的仇家,弑師踐道之敵在前,知行和尚居然沒犯嗔戒,好一個出家人。
畢竟那個枯山派下人比大弟子還過分。
閆清充分發揮了慈悲劍的效用——無論對手刀尖棍棒,他都會把慈悲劍一橫,衝對方大大咧咧擲過去。
在座都是名門正派,誰不曉得慈悲劍之能。沒人曉得自己的執念多沉,這一個搞不好就是泰山壓頂。眾人不敢以性命冒險,不得不旋身躲避。
然而不躲還好,這動身一躲,緊接著就會被閆清踹下台子。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枯燥無味。靠著這一劍一腳,閆清竟然一路披荊斬棘,沒有早早淘汰出局。
這種毫無俠氣的比試差點激起公憤。不就是能拿起慈悲劍嗎,栓一隻猴子來,猴子也做得!
好在待到明日,決戰之人便能定下。這位下人的蒙混過關之路,約莫到此為止了。
隨著無名小卒淘汰出局,氛圍愈發熱鬧。名號響亮的曲、施二人,人人喊打的枯山派自是不用說。哪怕遭了視肉之亂,各門派仍留了些高手——
長樂派雖然在鬼墓失了個麻杆掌門,這回又冒出一個搶盡風頭的布袋掌門。他曉得要對上尹辭,面上卻沒有半點憂心。反倒翹著小指捋著胡子,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另有一名不見經傳的九天會,參會兩人是一對雙胞胎青年。雖說沒有名氣,兩人出手老練非常,一瞧便不是好相與的。兩人被分在了不同組,都還沒被淘汰。
“就剩八個人,太衡就算了,枯山派怎一個都沒少?”
“狗屎運罷了。瞧見沒,那是長樂派的徐掌門。他不知學了什麽術法,運勢旺得不得了,打到現在都沒輸過……不過姓尹的出手毒辣,這局真難說。”
“九天會那倆挺厲害。可惜林巽和林震不在一組,我還想看雙胞胎比試呢。林震此回遇到曲斷雲,八成贏不了了。林巽和施仲雨排在一起,還有點看頭。”
“枯山派那個下人對上了太衡周長老啊,這回扔劍估摸著沒用了。唉,要是見塵寺願意派人參與就好了,早就該有人教訓教訓那亂丟慈悲劍的狂徒。”
“先押注,先押注。別的不說,先賭個太衡周長老贏……”
聞訊而來的看客數不勝數,金玉幫開始鼓動人們拿碎銀銅錢押注,隨手掙點銀錢。眼見參會人數要從八人變成四人,眾人熱情空前高漲。
尹辭懶得理會喧鬧人群,更懶得理會來套近乎的徐掌門。誰知這布袋似的壯漢完全不看人眼色,一路屁顛屁顛跟到廢屋之前。
所有人都曉得枯山派住在這,時敬之裝病的戲也要演足。尹辭無奈,隻得轉身應付:“徐掌門有話,明日戰完再說。”
長樂派徐掌門仍是一臉笑意:“你我明日要交手,怎麽說也是緣分。我對尹小兄弟仰慕已久,不如共飲一杯,省得明日傷了和氣。”
尹辭煩不勝煩——閆清出去練劍,蘇肆照舊黏過去了。眼下這兒只有他一人,他不太想給這塊牛皮糖親手沏茶。
“不必了。”
誰知他話音剛落,一股血味便鑽進鼻子。尹辭神色一凜,只見徐掌門笑容深了幾分:“尹小兄弟太客氣了。”
廢屋門甫一敞開,尹辭就瞧見了被人製住的時敬之。
時掌門面色蒼白,可憐兮兮地歪著腦袋。他的長發間沾了些許草碎,嘴角還沾著剛嘔出的新鮮血漬。挾持者立於木椅後方,短刀比著時敬之的脖頸,利刃已然挨上皮膚。
時掌門的儺面被人取下,那張妖氣十足的臉暴露無遺,真真是我見猶……無話可說。
這狐狸還玩上癮了,尹辭心想。
劫持時敬之的人武功稀松平常,斷然傷不到時敬之。時掌門這狀況,比起盡職盡責“堅持裝病”,怎麽瞧都更像是樂在其中。
“阿辭,救救為師!”時敬之擺足了落難的模樣,“虛弱”地呼喊。
尹辭歎氣道:“徐掌門,長樂派好歹是名門正派,這算怎麽回事?”
“我連你的十之一二都不如。”徐掌門坦然道,“明日上台,老夫必敗無疑。枯山聲名狼藉,何苦白佔這一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