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叫聲終於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不遠處的一座小橋,和橋下潺潺的溪流水聲。水流十分清澈,清可見底。
這樣的水,應該很適合用來洗掉臉上的脂粉。
安也霖和男運動員的身影走過了那座橋。再過十米,就輪到易晚了。
易晚沒有立刻上橋。他來到溪邊,蹲下身來研究溪水。
可以用這水來洗臉嗎?
“易晚。”安也霖在橋的對面說,“過橋啊。”
易晚沒有回答他。
他從岸邊的樹叢上摘掉一片樹葉,用寬大的樹葉從小溪裡舀了一杓水。下凹葉片中的水很清澈。他用手沾了一點水,緩緩地往自己的臉上搓。
溪水映照出他的身影,和模糊的面容。
“易晚。”男運動員也在橋的對面說,“快過橋啊。”
易晚還在搓妝容。
“易晚!”安也霖的聲音變大了,語氣裡多了些催促,“快點過橋,不然來不及了!”
“你在磨蹭什麽!快過橋啊!”男運動員說。
易晚沒有抬頭。因此,他看不見橋的對面,本該是安也霖和男運動員的兩人,已經變成了兩個手拉手的紙人。紙人花花綠綠,細節處描金畫彩。像是“祭祀”某物時,被一起燒下去陪它的。
紙人沒有辦法從那橋走回去,只能一遍一遍地催促。溪畔的樹叢也變成了見葉不見花的曼珠沙華。
曼珠沙華,又名彼岸花。
花葉不相見。
距離臉上的妝容被洗乾淨還差一點水。紙人的催促聲越來越尖利、越來越焦急。易晚低頭,打算用葉子從小溪裡再舀一點水出來……
一隻蒼白扭曲的手,從水底伸了上來!
那隻手屬於男性,五隻指甲蓋都已經翻開,看起來死者在生前曾經經歷過痛苦的抓撓和掙扎。此刻,這隻青筋突起的手直直地抓住了易晚的手腕!
水花飛濺,它要帶他下地獄!
手的力量極大,這是屬於鬼物的力量,人類無法匹敵。可易晚沒有因求生而猙獰掙扎。他只是冷冷地看著那隻手,用一種不像是易晚會有的語氣,對它道:
“連臉都不敢露出來見我麽?”
那隻手短暫地停住了。
“我現在的這副尊容,你不是早就該預料到了麽?”
那隻手終於松開,瑟縮著縮了回去。
可它似乎並不打算放過這個機會,仍然張牙舞爪地,在伺機出手。
易晚用不屬於“易晚”的神情,冷冷地看著它。
手腕上殘留著一圈淤青。易晚並不在意,他將臉龐最後的那部分妝容也洗乾淨。他從溪邊站起來,正打算離開……
一雙手從背後抱住了他。
——水裡的那隻手,也終於像是看見了什麽讓它恐懼的東西似的,驚恐地縮回了水底。
那雙手很冰,很涼,不像是屬於人類的手。一具冰冷的身體貼著易晚,像是一個孱弱的青年,將下巴也放在易晚的肩膀上。
可那又確實是一個擁抱——一個眷戀的、卻又不肯放開的擁抱。
“哥哥。”那人說。
易晚站在那裡沒有動,直到背後的觸感完全消失。他回過身時聽見有人說:“你站在那裡幹什麽?”
說話的是個穿著工作人員服裝的青年,長相清秀文弱。易晚說:“呃……我迷路了。”
青年說:“那裡不是回去的路。跟我走吧。”
青年轉身,示意易晚跟他走。傍晚的長春府有霧升起,四野朦朦朧朧。易晚向著他走了沒幾步,就聽見霧裡傳來隱隱約約的人聲。
“易晚?”那人的聲音很焦急,也很熟悉。
四周的景致就在那一刻變得模糊了。
無論是小橋,流水,還是溪畔見葉不見花的曼珠沙華。眼前的視野像是老式電視機的屏幕一樣閃個不停。易晚站在原地,隻來得及茫然地發出一聲“啊”……
就被另一個懷抱抱住了。
那個懷抱是正面的,溫暖的,有體溫的。視野還在閃個不停。易晚聽見那人說:“……你嚇死我了。”
易晚有點猶豫:“喻容時?”
那人“嗯”了一聲。
易晚說:“我現在站在哪裡?”
喻容時的聲音停了一下,很快,他說:“這不重要,現在,握住我的手,跟著我走。”
易晚還在猶豫,但喻容時比任何人都堅定地牽住了他的手。喻容時說:“是我,我是有體溫的。”
易晚還是沒動。喻容時於是靠近他的臉,給了他一個吻。
……這種感覺真是怪極了。易晚的視野還停留在一閃一閃的橋邊。他看不見喻容時的存在,於是就像是空氣裡的神秘人在對他的身體為所欲為一樣……喻容時說:“現在可以確定是我了。”
易晚很嚴謹:“其實理論上還不能確定。不知道和其他人接吻的區別。”
然後屁股就被輕輕地拍了一下。
易晚:……
喻容時:“這時候別鬧了。再鬧回去打你屁股了。”
……喻容時怎麽能說這種話。而且他沒有鬧,他明明在說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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