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我做家務,在箱子裡翻出了那條裙子,已經小得我穿不下了,怎麽擠都擠不進去。我當時大哭了一場。我爸說,養女孩就是矯情,一條破裙子就哭成那樣。”
可秦星每個月都有新衣服穿。
“後來我出道第一部 戲,演校園劇,班花,穿白色蕾絲裙。撞上林夢那部出道電影,被碾壓得渣都不剩。那時我每天在網上看評論,看他們說我演得不是班花,像隻雞——因為長相和氣質嘛。老板就讓我走美豔路線。還讓我去參加酒局……低聲下氣。”秦雪心聳聳肩,“我那時的經紀人讓我陪老板。煤老板的審美嘛,就是喜歡看紅衣美女。所以每次都穿著緊身的紅衣過去。一開始很惡心,每次喝完酒都會吐一地。後來就習慣了。去發布會、去電影節也得穿紅衣。因為要突出,要豔壓。”
雖然每次都是徒費心機,被林夢的白裙碾壓得渣都不剩。
還有一次頒獎典禮。她穿白裙,和林夢的白裙撞上,被全網嘲“東施效顰”。
最心愛的白裙卻留下了最深的心理陰影。於是後來就再也不穿了。
池寄夏覺得心裡挺複雜難言的。
他沒有意識到,即使沒有金手指的存在。平日裡的池寄夏的共情能力也是很強的。
“……我那時只知道你挺有事業心的。”他說。
聊天的幾人都沒有意識到,隨著秦雪心的講述,易晚放下了筷子。
黑發黑眼的少年盯著他們許久。他抿著唇。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半晌。他緩緩地看向天空,手指輕輕地顫抖。
“你的助理給你惹過不少麻煩吧?”易晚突然開口,他說話的風格完全不像平時的他,語氣平淡,語言卻鋒利、極有攻擊性,“她的粗心大意害你在林夢那裡留下過好幾次把柄。為什麽不辭退她?你是從哪裡把她找來的?”
池寄夏:?
易晚怎麽突然這麽……強攻擊性?
秦雪心說:“她和我是同鄉。”
同鄉的女孩,被家人想送走的第二個女兒——之所以是“想”送走,因為接走她的人家在第二年生了兒子,於是把她棄養回去了。
或許是因為嬰兒時期沒有得到足夠的養育,念子的腦袋不太靈光,做任何事都很慢。她沒能完成中學學業。在中考前輟學了。
秦雪心那次回鄉,是為了出錢給秦家修祠堂。
秦家宗族會用“女人賣笑”的錢修祠堂,卻很高貴,不允許女人進入祭拜祖先。秦雪心沒有獲得進入祠堂的資格,不過她感到很榮耀——秦家從歷史上起,就沒有哪個女人能夠賺到這麽大一筆錢,來為他們修繕風吹日曬、破敗已久的宗祠呢。
可是靈魂裡還是會有很多失落、不甘心、不肯咽下這口氣。她在祠堂後面的大槐樹下轉。直到,她看到一個女孩。
女孩專心地在糊紙盒子。秦雪心驚訝她幼小的容貌——營養不良的女孩看起來就像一個小學生。有老人說:“那個女孩腦袋有點問題的。你別管她。”
秦雪心說:“她叫什麽?”
老人說:“秦念子。”
秦念兒,秦念子……一個念兒,一個念子啊。
她蹲下身去看女孩。女孩還在糊紙盒子,沒有抬頭看她。秦雪心問她:“你糊紙盒子,能賺多少錢?”
女孩說:“十個紙盒子算兩角錢。”
兩角錢……秦雪心又說:“為什麽不到廠子裡去做?”
女孩說:“我才十五,算童工。上次就是因為我害得廠子被罰錢了。他們就叫我帶著材料回來做。”
秦雪心覺得嗓子被噎住了。這種被噎住的感覺比不能進入祠堂時來得更強烈。她給祠堂花了五十萬,可這個女孩呢?她糊一個下午紙盒子,十個紙盒子才算兩角錢、
“喲!念兒姐啊!”有嬉皮笑臉的小青年在旁邊喊。
“聽說念兒姐在城裡發達了啊。什麽時候提攜提攜咱們啊?”
“還不知道她在哪兒上班……”
秦雪心知道自己的脾氣不好。
她在圈子裡時經常言行失狀,尤其是在遇上林夢時。那種難以自控的憤怒會讓她崩潰,製造出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會做出的矛盾來。
這一次還是有那種熟悉的感覺,非常強烈,非常衝動。她記得林夢最近也是有個行程,是去她的老家,搞什麽助農義賣之類的。
呵……又是回饋鄉裡,對上了呢。
‘一個虛榮無知,修建沒意義的祠堂,還和同鄉們關系不好,打架吵架,在報道裡醜態百出。另一個心系鄉民,通過助農計劃為家鄉創造了新的柑橘品牌,再通過自己的影響力讓鄉民們賺得盆滿缽滿,從而引起了高層的注意……’
又有聲音在她的耳邊喃喃低語。
可這次那種食不下咽的感覺讓秦雪心沒有沉入她本應沉入的迷夢。她蹲下身,對糊著紙盒的女孩說:“你跟我走,做我的助理,我給你飯吃。”
愚笨的女孩茫然地抬頭看她。
我叫秦念兒,你叫秦念子。
我們都沒有白色連衣裙。我和你的名字很像,我比你漂亮,比你聰明,所以比你幸運那麽一點。但即使你不漂亮,也不聰明,你也應該得到一點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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