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可是。很多都是這麽乾的。小老板說:“你自己跑個其它案例的證明,不就行了?”
他又說,自己之前幾篇也是這麽乾的。小老板確實是真心喜歡易晚,才把這個機會給他。這在學界裡也真不算什麽不道德行為,又不是吹噓大腸杆菌……最後他還看出易晚的猶豫,居然特別耐心地給他提了幾個“修改”的想法——這樣一弄,確實是什麽危險都不可能有了。
易晚離開時發現實驗室裡的施學姐不在。博士學姐家庭不好,一年四季都在實驗室裡卷著乾,蓬頭垢面,只為了一個未來,一個教職……
而且施學姐有個男朋友。兩人從大一就開始談。羨煞旁人。
他說:“學姐呢?”
小老板說,學姐和學長分手了。學長讀完兩年研就出去工作了,學姐還在博三、博四、博五、博六……學長說學姐的努力是沒方向的愚蠢,是努力白努力,學姐的眼界還是一個鄉下姑娘,陷在實驗室的一畝三分地裡。但世界已經很廣闊了,他看見了更多更高的平台。學姐只會拖後腿,就算畢業了又怎麽樣?好點的,也就是一年十多萬。在這個城市,能有什麽用?
可學長學姐曾經真的很好。大學六年,學長一直在用自己的一半生活費來補貼學姐。學姐去哪裡打工,他就跟著也去打工。哪怕他的家境也沒有那麽差。也是他讓學姐好好學習不要想著去打工,他會負擔起一切的。
小老板的結論是:兩個人的優秀不對等,是走不長久的。學長離校四年就好幾次跳槽成小主管,學姐配不上學長。眼界認知不同了,就會被拋棄,或者至少是分開。
小老板說:不是說學姐不好,但人都是要長大的。
長大。
易晚從實驗樓離開,走到湖邊。湖邊松風陣陣,傍晚路燈在水波裡忽明忽暗,照著兩邊情侶。有情侶分手絮絮低語,有人為中秋晚會出謀劃策,有人在背托福單詞,有人在為考研傷心……各有各的難過。
他坐在長椅上,想著小老板的話。易晚意識到小老板是真的為他好,換一個人,哪有那麽耐心為了他的猶猶豫豫再說這些。所以小老板是真的好。
因為小老板真的對他好。所以他是幸運兒。因為他是幸運兒,所以他是難過者。
這種感覺……是傷心難過嗎?
“我看到一個未接電話,所以過來了。”有人坐在他身邊,“這幾年你一不高興就在這裡坐著。果然,一過來就找到你了。”
聲音溫柔。
“出什麽事了嗎?”
易晚呆呆地看著他。
喻容時總是比他大好幾歲,喻容時總是比他更早進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喻容時從來不把他自己的煩惱事和他說……
可他只是說:“我不知道……我的表情是什麽,因為我看不到。”
就像他曾經分辨喻容時的表情對應的心情一樣。
“我是在不高興嗎。可是我很幸運了……很幸運。”易晚說,“幸運是不難過的,是嗎,所以也不是難過。”
他被人輕輕擁入懷中。
“是傷心。”喻容時說。
易晚在他的懷裡發出輕輕的呼吸聲。
“是想要我陪你。”喻容時說。
——所以你會陪我,直到世界盡頭嗎?
喻容時開車帶他。喻容時已經開上奔馳了,而易晚還是站在校門口的少年一樣的模樣。眼睛黑白分明,懵懂,明澈又茫然,與世界格格不入,好像任何東西都會路過他。他像是大雪封山的,滿是森林的護林人小屋裡,壁爐的火旁長大的孩子。像是對焦模糊的背景裡唯一清晰的小松樹。
他好像一直這樣格格不入地拒絕著世界的靠近,拒絕自己的變化。本真,冷淡,單純,又傷心。
傷心。
喻容時帶他到他們小時候常走的小河的盡頭。小河盡頭是廢棄的工業園區。接近森林,有碧綠的草坪,軟綿綿的,從芬芳的泥土裡鑽出頭來。周圍沒有一個人,方圓十裡也沒有一個人,只有鳥叫,只有星空。喻容時從後車廂裡拿出一大塊露營布,鋪在草地上。他和易晚一起躺在芬芳的草的環繞中,看星星。
星空是簡潔的,抽象的。沒有光汙染的世界,星空有黑,有白。恆星有的剛出生,稚嫩得像孩子。孩子長大,成為次巨星。有的燦爛燃燒,是紅巨星。有的已經蒼老,在坍塌成白矮星。還好,宇宙還不夠蒼老,這些反應還在發生。還有喻容時和他講宇宙的故事。尼安德特人已經毀滅。但幾萬年後也有人講星星和宇宙的故事。
喻容時喜歡帶易晚來看星星。
易晚躺在他的身邊,側著臉,臉頰上有小小的脆弱的絨毛,呼吸裡帶著濕濕的氣息。他的身上有檸檬味洗衣粉的香氣。他把身體翻了過來,靠近他。
他主動地抱住喻容時,吻他,蜷縮身體,像一把瓷做的湯匙。這一切都是第一次發生,卻像本來就應該發生一樣理所當然。他蜷在喻容時的懷裡,像彼得潘棲息在他的島,只是嘴唇不熟練地吻他。喻容時回應他,低低地呼吸,在他的耳邊問他:“可以嗎?”
可以吻你嗎?可以變成那樣的……關系嗎?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