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容時掛掉電話。他看向易晚。眉目清秀的少年坐在他對面,仰著頭, 正在掛水。
他蒼白的臉上又多了一層擦傷。喻容時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OK繃, 對他笑著說:“我們今天算是流著同樣的血的難兄難弟了。”
少年沒說話, 隻呆呆地看著前面的電視機。那本來該是讓人窩火的“謎語人”神態, 換做任何一個普通人,都應該是最不耐煩這種不乾不脆的行為的。可他偏偏激起了喻容時的保護欲。
是的。喻容時一直覺得自己有點騎士病。
他同樣轉頭去看電視機,想對易晚在想什麽進行一點探究——這有點像扯開棉花,只能一點一點地從外界撕開每一絲每一縷,而不是從中間把它撕碎。
電視機上在播放一部狗血電視劇。
抱錯電視劇。天真貧窮但幸福的女主,十八歲時被認回自己的家庭,被要求離開自己的養父母。她被套上華麗的公主裙,被轉學,被要求和自己的未婚夫處理好關系。原本的“公主”則被送回貧窮的環境裡,歇斯底裡……護士過來給易晚檢查吊水的頻率,有些驚訝地說:“想不到你們也喜歡看這部電視劇啊,我以為只有小女生喜歡看呢。”
唔,估計是因為她看見兩個人看電視機的表情這麽專注,所以誤會了。
“好了,還好你推開得及時,所以只是擦傷。下次可不能做這麽危險的事情了啊。”護士蹲下來教育易晚,就好像他是個小孩子。
易晚的神態和氣質確實總是會讓那些擁有過多照顧欲的人,把他當成小孩子。
護士走了。喻容時原以為診室又會恢復寂靜。可易晚說:“對不起。”
易晚的聲音很輕很軟,不仔細聽就會溜掉。喻容時“嗯?”了一下,他又聽見易晚用同樣的語調,規規矩矩地重複了一遍:“對不起。”
“為什麽對不起?”
“今天,你救了我兩遍。”
“哦……”
第一次見面,撐傘送迷茫的他回家。
第二次見面,救了莫名其妙跑向火車/汽車的他兩次。
“兩次見面都是在救你,好像你一天到晚都在夢遊一樣……”喻容時用手撐著下巴,“這個電視劇的劇情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嗯?”
“為什麽嗯?”
“大部分人,比如剛才的護士姐姐,都會說,‘想不到你會那麽喜歡這部電視劇’。”小孩子垂著眸說,“只有你會說,‘這部電視劇的劇情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唔……
喻容時原以為這句話就是閑談。可易晚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黑黑亮亮,又大大的,好像他在追問什麽很重要的、需要得到回答的問題似的。
這讓他也怔了一下。
“……不知道。”他說,“就是覺得你是這樣想的。”
“哦。”易晚又把眼睛挪開了,“我以為,是因為你學心理學。”
……好別扭啊,這孩子。明明剛才還坦率得那麽直白的。
“你看見我的文件了?”喻容時說。
易晚點頭。喻容時笑了,說:“學心理學又不是神棍……大多數時候,我們都在研究腦科學、社會學和處理數據。我可沒有那種讀心術啊。”
“那為什麽……?”
“因為……可能感覺你的眼睛裡,就寫著這些吧。我也不知道。”喻容時說,“可能有時候人和人之間,就是會有突然的投緣?”
易晚問:“那你喜歡心理學嗎?”
喻容時說:“唔,還行吧。”
其實也沒有特別喜歡。
易晚不說話了。電視劇劇情進展到了女主用貴族學校的校服打臉之前欺負她的高中同學的階段。易晚說:“你覺得……她過得好嗎?”
“過得好?”喻容時說,“唔……物質層面上,是吧。以前她家裡只有二十平方,為了打工,連學都來不及上。在物質層面上,她是得到了提高的吧。”
“可如果有一天,富豪家告訴她,她的DNA結果又是弄錯了的呢?”
“嗯?”
“也就是說,她現在有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喻容時怔了怔,道:“這樣想也太糟糕了。”
“嗯。”
“可是富豪家在認回孩子前經過詳細的調查,是不會認錯的吧。”
“或者我是說……其實她沒有被認回去。身為貧窮女孩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她可以選擇做一個假的富家女,也可以選擇做她自己。那又會怎麽辦呢。”
喻容時說:“99%的人都會選擇繼續做富家女。”
“嗯……也是啊。”
聲音好像黯淡了下來。
“不過,如果有一個人選擇做回自己。我想他一定不是只為了選擇‘貧窮的生活’。他一定有著更加強大的內心,而且追求的,是比物質生活還要寶貴——或者在他眼中,一定篤定、更加寶貴的東西吧。”喻容時想了想,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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