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是什麽呢?”易晚追問。
“比如……他自己?”喻容時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比他‘自己’更珍貴了。”
醫院外雨還在下,易晚和喻容時都不作聲了。在說完這樣的謎語人發言後,易晚安安靜靜地把腦袋靠在牆上,又開始發呆了。
易晚在發呆,喻容時在看他。
他忽然想起那些小時候常看的書籍裡的思想家和他的妻子。昏暗的燈光下,思想家在想。妻子坐在他的旁邊,托著腮看他……妻子也可以是將士,等待預言家發號施令。就像人活著,總想要自己有一瞬為一束真正值得的光燃盡自我,哪怕那是飛蛾撲火,在火裡被燒成焦炭也在所不惜。
就像燕子和快樂王子。燕子喜歡蘆葦時,是水性楊花、沒有責任感的浪子。當他愛上快樂王子,被那真正閃耀的、至純至善的美所折服。他做他的臣子,因他的偉大而擁有不朽的靈魂,直到屍體在他的腳下凍得僵硬、流失生機。
——我因他而成為了一個靈魂。
不知道易晚在想什麽呢?
他看見易晚開口時,發現自己居然不小心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你總是會比其他人多思考一分鍾。這是你了不起的地方。”易晚認認真真地說,“有時候,給每個問題多三十秒的思考時間,結果會不一樣,這個世界也會不一樣。”
“那你呢?”喻容時開玩笑,“我覺得你比起我來說,多想的不止一分鍾吧……三分鍾?十分鍾?還是那些發呆時,都是在想?”
易晚不說話了。
喻容時以為自己說錯話了。他說:“但精神力量是非常強大的力量。強大的精神力量可以改變一切,易晚。”
好半天,易晚忽然聲線顫抖著開口。
“很多時候,我想了什麽……我會覺得我的‘想’毫無意義,因為我什麽都沒有做,什麽都沒有說……”他說,“如果光想不做,就是沒有意義的。從小到大,人們都說,應該知行合一,實事求是,腳踏實地。不能浪費……才能,不能浪費……不能隻想,不做。我一直覺得我……很奇怪。我模仿普通人的表現,去表達那些話,只會顯得我更加古怪,還想被人看見,就像小醜一樣……我想模仿那些人說話的語氣,袒露真相的語氣,就像那些擁有激烈衝突的角色的華彩段,因為‘這樣’好像是最合適的,所有人都會去做的。雖然最後……還是做得很糟糕,像一個小醜……”(*注:此處指87章)
“可是你,總想要聽我想說什麽……讓我覺得開口是有意義的,每次和你說話,我從你的眼裡看到我,都會更相信我自己……讓我發現,有人會因為我,去做什麽……即使我總是懷疑,總是掙扎,直到最後,還是寧願將一切,包括你作為犧牲……我能分析、也覺得你是假的,到最後成了自我說服……因為、而且我覺得……”
你會為我去死的。
而且直到現在,我也……
他說不出話來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出這堆話,他是生活幸福的易晚,即使不是生活幸福的易晚,也該是一個沉默溫和的易晚,不是嗎?而且這堆話的後面因為哭腔而含混不清。喻容時看見他的臉在燈光下淚流滿面。
他突然覺得腦袋暈眩,從椅子上站起來,有點一晃一晃的。晃動的眩暈中,他看見易晚看著自己,嘴型在說“謝謝你”。
恍惚間,喻容時低頭,仿佛看見自己的小腹中正插著一把刀,血流如注。易晚站在他前面,面無表情,手裡握著那把沾血的刀……可他隻想用手碰碰他的臉,問他血濺在臉上涼不涼,以後的路一個人走,害怕不害怕……
怎麽會有這種幻覺?
“易晚!易晚!”中年女人的大嗓門傳來,“你怎麽回事啊你?!撞邪了,走路不看路?!”
她的聲音像是一下子戳破了幻境。女人看著兩個人,尤其是在看見喻容時時,有點傻。
“您……”她不自覺地用了尊稱,對一個比自己小二十歲的年輕人,“您就是救易晚的人?”
……
易晚跟著嬸嬸回了家。嬸嬸把他關在五平方米的房間裡,警告他下周、下下周周末都不會放他出門了。
“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走路不看路,真是的……”
大嗓門漸漸消失。易晚把自己塞在被子裡,仰著頭,看衣服的影子在自己的頭上晃來晃去。
月明星稀,明天會是一個好日子的。
薰衣草的香氣……是嬸嬸家用的洗衣凝珠的味道。桌上的明信片夾,是父母從國外寄回的殷殷期待。還有牆上的照片角,三歲的他和父母,七歲的他和嬸嬸一家,他和顧若朝的從小到大,和棕南外國語、和一中、和少年宮的朋友們,還有那些能被大大方方地展示的獎狀和海報,還有那些看似無限的未來。
可他還是在午夜十二點時爬出了床鋪,在抽屜裡瘋狂地翻,直到翻出那樣東西——
那在桌子上醒來時,放在他手側的,莫名其妙的黑框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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